2010/4/28

狂蝕七百萬

金融海嘯襲來,全港股民齊齊倒霉,雖然事件過去快一年半,但許多人仍然未能回氣。紅簿仔N咁多個零的港大學生會不能倖免,損手爛腳亦被算上一份。

幾千萬身家,到底從何而來?港大學生會把收入分為兩種:穩定和不穩定收入。穩定收入者,為定必落入口袋之錢數,其大宗為同學繳交之會費,每年約一百萬;不穩定收入者,為每年度透過各種途徑開拓之財源,譬如合作社和股票投資。

一聽學生會能買股票,不明就裏的外人第一個反應可能是:「嘩!唔係卦?咁你班靚仔咪隨時一舖幾千萬輸清光?」非也。學生會每件事都獨立自主,以普選幹事說了算,唯獨錢財一事別有規矩。學生會會章繁多,甚麼憲法(constitutions)、附例(by-laws)、議會常規(standing order)等令人眼花繚亂,但最詳盡的一篇要數財務守則(financial regulations)。正如一些老鬼常言:「學生會咁鬼多聖經,都係得fin-reg有自己目錄咋!」可想而知有多複雜。憲法與這份財務守則訂明,學生會之財務須由財務秘書(Financial Secretary)與榮譽司庫(Honorary Treasurer)共同處理。財務秘書即由同學選出的學生會幹事,榮譽司庫則必須由大學的教學或行政職員出任。

財務秘書的任務,是協助榮譽司庫處理一切財政事務。看官一聽,也許又要來一句:「唓!搞左咁多野,學生會咪又係俾人揸頸就命?」此言又差矣。其實一般情況下,財務秘書都可以在相關事務上全權拍版,榮譽司庫的審批只算是最後一道把關,以防出甚麼岔子。只有在重大事情上,如基金買賣、投資新業務等,財務秘書才會先與榮譽司庫討論,才提出建議或執行方案。把學生會形容為一輛車的話,錢就是推動一切運作的汽油,財務秘書就是油門,而榮譽司庫就是煞車掣。以經驗老到的財經專家輔助資歷尚淺的新手,是安全合理的做法,但無論如何,採取主動的必然是學生,榮譽司庫是不會突然腦袋發熱,說要在學生會身上動手術的。

正如一般人買賣基金會時會委託經紀,港大學生會的投資也是長期由滙豐銀行作為操作,而投資項目亦絕不會是甚麼窩輪期指這種高風險或短線投資,而是基金等保守保本的選擇。零六零七年,香港股市狂升不止,學生會身家亦隨即暴漲至三千萬,當年的財務秘書旋即聲名大噪,被封為「學生會股神」之餘,還受到報章採訪、銀行會計師行垂請,聘書如雪片飛來。筆者當時為學生會中人,雖亦對該幹事之財技嘆為觀止,但短期內變出幾百萬的神話,主要仍是靠大環境促成;零八年金融海嘯,恒生指數從二萬二跌至一萬三,學生會身家卻只縮水約四分之一,依然能苦哈哈的笑稱「跑贏大市」,這固然是學生會力挽狂瀾的成果,但主因亦不脫其一貫保守的投資策略,蝕極有個譜。

股票基金只是學生會財務比較吸引眼球的話題,事實上財務秘書在這方面操不了很多心,更花心機時間的是一百多個屬會的收支狀況,煩人至極的報銷審批等程序工作。面對那些一天到晚對著數字和單據而能孜孜不倦自得其樂的同學們,我等數字盲委實只能嘆一句「你係得既」,甚麼四大、投行,合該是你們的未來飯碗。即使薪金再高,於我這種數字盲還是只能乾瞪眼吞口水,無福消受。

2010/4/21

超級無敵大戲棚

《歲月神偷》再一次紅了羅啟銳張婉婷夫妻倆,講座在陸佑堂全場爆滿。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幾十年來港大究竟做過多少次大小電影電視的場景。羅、張十年前之《玻璃之城》開宗明義是港大故事,也就甭談了,《色戒》在拍攝時大張旗鼓借用港大陸佑堂扮成劇場,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今天大家來找碴,專挑騎呢古怪的來說。

二零零三年左右,有一套叫《戀愛自由式》的電視劇,顧名思義就是以游泳為主題的青春劇,蕭正楠做男主角,女主角是陳文媛和學生女神唐寧,還有當時嫩得很的傅穎,吳卓羲則為搶戲大茄一名。說來慚愧,當時還在唸中學的小弟為了看唐寧而日日捧場,大結局還用VHS錄起來翻看了兩遍。戲裏面男女主角經常出沒的游泳池,就是港大的霍英東泳池。這個小弟在中學並沒有即時發現,只是後來第一次到那泳池覺得忒眼熟,才突然想起來的。

好像在二零零四年,另一套叫《隔世追兇》的電視劇也借用了港大運動場。這套片子大約是講許紹雄和郭晉安是兩父子,但爸爸早就死了,兒子一直以為當警察的老爸是執勤時召妓掛了的,到有一天他也當了警察,弄到一個能超時空通話的大哥大,並找到了自己幾十年前的老爸,於是一邊請老爸協助調查懸案,一邊找出老爸的死因。大結局時,郭晉安去到一個海邊看犯人做勞動,其實那裡不是什麼監獄,而是何鴻燊運動場外的海濱長廊,不過導演調動鏡頭,集中拍攝長廊與運動場中間那道鐵絲網,加上那一幕也沒幾秒鍾,才矇混過關而已。

還是郭晉安,那套叫人笑得直掉眼淚的《古靈精探》,主要角色工作的什麼見鬼DIE警察總部,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應該就是百周年校園旁邊的原西區抽水站和濾水廠的高級職員宿舍、工人宿舍及濾水廠房,不過用電腦加工了,copy and paste在中環鬧市之間,讓不知底蘊者難以覺察。

雖然不無少許打茅波,但零七年熱播的《溏心風暴》的取景之地,也是「泛」港大校園。飾演「鮑鮑」夏雨的大兒子的陳豪經常扮有型吹色士風的地方,就在西環海旁,屠房和巴士總站中間,我猜沒有一個住宿舍的不知道那兒。馬路和海之間除了一條矮欄和一道古怪的大鐵閘以外,什麼也沒有,一跨就過,曾經有車子在三號風球時剎車不當,「咕咚」一下掉進水裏,新聞有報導。不過,在那裏吹嗩吶的話,一曲未完恐怕已被來往的車輛撞飛。此外,鍾嘉欣經常苦著個俏臉拿水蟹粥給「Alfred」林峰作夜宵的地方,也就是從吹色士風之地往裏直走一百米左右的西環村。根據不用調查都知道的資料顯示,同學們在西環是吃不到水蟹粥的,更不會隨時碰到個美得教人掉口水泡的國際華裔小姐冠軍在那兒走來走去。可惜。

除了劇集,還有廣告。要數拍廣告最受歡迎的港大場景,一定是大學堂。薄扶林道144號的古堡,外型漂亮,保養得宜,白得帶點兒發青,凡是銀行或保險廣告要拍年輕夫婦結婚,幾乎都會將之列入考慮。近來還有一個打廣告打得挺狠勁兒的縉城峰,明明在西營盤腳邊,偏偏把自己說成毗連般咸道,大咧咧的弄個陸佑堂相片給自己加分,不知道大學有沒有跟發展商收版權費。

2010/3/31

校長難撈

無意為誰保駕護航,不過說句衷心話,大學校長不好做。

做專上學府掌門人,首要條件是學術成就獲得肯定。可是正如老闆請伙計般,一張沙紙不過在面試時發揮作用,正式聘用後,崗位工作內容與僱員的主修科目一概無關。校長學問好,並非為了傳道授業,更不是怕人踢館,準備揹著大學牌匾舌戰群儒,而是方便為大學拓展脈絡,促成更多籌款和合作計劃。自從政府透過大學資助委員會推出配對基金,院校每年的籌款數字除了經濟效益,已勢成另外一項較量指標,有大食大,校長的人際力更顯得重要。

愈是知名度高的大學,校長距離教學和學生總是愈來愈遠。對外要坐政府這個board那個board,做行政會議成員又做部門顧問;對內還是要坐大學這個board那個board,文理工商法醫懂的不懂的全部要管;隔三差五要北上神州,西赴歐美,在院校合作的戰國風雲中跑馬圈地。中大要開深圳學院,吃了甜頭,港大也不落後,馬上建立一個深圳校園,分一杯羮。莫說民望於校長是否如浮雲,校長在幹甚麼,同學十九都不知道,胡亂做幾張問卷,然後給校長打分數論功過,很多時候未許得當。出入達官貴人之間是校長的權力範圍,也是職責所在,好的校長和不好的校長,都這麼做。問題只在於校長在中間是為自己撈油水,還是實實在在為大學謀福祉。這關鍵卻是許多同學所忽略而又缺乏資料的。

嶺南大學的學生最有福,遇到陳坤耀做校長,跟學生的早餐會從不間斷。港大校長每天行程緊密,無法完成這樣一項壯舉(一個人輪流和一萬個學生吃早餐,慢慢等吧)。然而接觸雖少,可是歷代校長和學生相處,許多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戰後上任的賴廉士爵士(Sir Lindsay Ride),天生就是運動狂,木球、板球、划艇、田徑無一不精,一天到晚和學生在球場混,二戰時還組成英軍服務團,帶著港大醫科生深入廣西和重療支援中國軍隊,師生之間情誼尤似鐵血所陶鑄;首位華人校長黃麗松博士,一手小提琴拉得出神入化,從來不吝嗇獻技,八九十歲時出席高桌晚宴講座,興之所至便向同學借來樂器即席演奏,原以為拉的必為莫札特之類陽春白雪,想不到他鬼馬一笑,說要拉黎小田《人在旅途灑淚時》(人家都遷就到這地步了,別奢望可以聽謝安琪),全場都被這位老人家的幽默所打動。

鄭耀宗做校長的時候,跟學生的關係就不怎麼好。後來弄出個鍾庭耀事件,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湊巧碰到了百年唔逢一閏的狠角色張韻琪,學生會會長就歷史性地狠狠整治了校長一回,還間接讓他收拾包袱。現在的校長徐立之教授隨和親切,人前人後總是笑容可掬,也不擺架子。每年港大開放日,他總是身先士卒給訪客舀雪糕、通宵練習舞龍擊鼓,搞台慶似的。港大這幾年的國際排名穩居前列,籌款和院校合作連番告捷(看港大百周年校園和MBA課程就知道),卻沒有鬧出些什麼負面新聞(留意每年港大頒授的榮譽博士學位,你會佩服他們真會挑人)。事情現在辦得好,似乎沒有人覺得校長應佔首功;可假設事情搞砸了,卻沒有一件跟他脫得了干係。老闆醒目伙計開心,能不為港大感到深慶得人嗎?

2010/3/25

神聖號碼

91,何東。

93,利瑪竇。

144,大學堂。

82,聖約翰。

舍堂的門牌號碼,也是黃紅綠紫四舍最神聖的球衣號碼。

即使隊長也不一定能穿。穿起這件球衣,代表那人不但技術超群,而且心態和貢獻已臻典範,隊中地位無可代替。黃色的91、紅色的93、綠色的144、紫色的82,只要仍在作戰,就是場內外的希望,即使全隊崩潰了,也是唯一能繼續堅強站立的人。無關乎最終勝負,那件球衣代表的是數百人如一心的士氣,是隊伍的信心支柱,是所有期望的負託者,也是多年來無數傳奇角色背上和胸前的刺青。那些人被稱為―

精神領袖。

壘球場上的144,三年來每天練習投球三百次,右臂顯得異常發達,關節也因此變得不勝負荷,經常鬧毛病。睡覺的時候,身體一往右翻就劇痛不已,除了投球的迴旋揮臂動作,手幾乎無法從其他角度舉起。饒是如此,他依舊每天練習,因為他知道,成王敗寇的關鍵都在他身上了。每一次投球,就像把身上的傷痛丟棄一些,距離勝利的紅旗也接近一些。終於,在決賽那天,他令對手失落於詭變莫測的下旋球中,守住了一局又一局的分數。賽事結束,五局之後的比賽竟然僅僅是二比零。在一幀人聲鼎沸的完場照片裏,沒有人會忘記那個定格中被抛起的綠色人,全場布下了多少次完美守局。

曲棍球場的91,最後一次沖擊三年未曾戰勝的對手。在上下半場七十分鐘的賽事裏,人們只見那她左衝右突,勇猛如草原上的一頭悍馬。對方連續八次短角球,都在她指揮下化險為夷,自軍也靠她為重心策動了多次進攻,幾乎得手。雙方僵持到第六十九分鐘半,比數竟然還是零比零。眼看要進入加時賽,敵方控球者孤注一擲,在左上死角背對龍門運球時,忽然轉身全力一擊,球兒劃地而飛直入龍門,響板破網,一下子喚起了對方震天價喝采,也粉碎了何東的封王之路。哨聲一響,一眾女孩不自覺下跪失神,只有91號依然緊握球棍強忍情緒,指揮隊伍退場。三百人都崩潰了,只有她的背影巋然不動,彷彿在告訴對手:只要仍然有人穿著這件球衣,何東終有一天會再奪曲棍球場上的寶座。

棍網球場上,82與93的戰鬥永無休止。這一年,82寄身迅捷無匹的前鋒,陷陣如摧枯拉朽;93冥冥中自有感應,竟也挑選了擅長堅壁清野的後防,守備固若金湯。你攻,我守。你步步進逼,我處處設伏;你要先發制人,我卻後發先至。你侵掠如火,我不動如山。技與力,力與智,智與心,93與82每年總各自挑選一種身份對決。不論是82面對93,還是93面對82,他們每一代的較量,都有著一種隔世重逢的興奮:心跳、躁動、血脈沸騰、不戰不快。那遠不止是宿敵的相遇。球衣背後的吶喊,是信任,是信念,是鬥魂。磨練三年,只為今天。82與93,各自守護著背後的人,在對方面前,沒有退縮的理由,沒有不全力一拼的理由。

最後五分鐘,雙方依然賽和。那是本季的最後五分鐘,是那兩人身穿82與93的最後五分鐘,是兩人交鋒的最後五分鐘,也是兩人最後一次代表聖約翰和利瑪竇的五分鐘。

是甚麼驅使兩人超越一切極限地相搏?勝利?榮譽?兄弟?

還是,為了無憾?

2010/3/10

學會飲酒

在大學最惹人鄙夷的一幕,不是熱戀中的大男孩跟女友在校園激烈擁吻,不是下午兩點半還有人裙拉褲甩睡眼惺忪的奔向課室,更不是一群少不更事的黃毛小子裝大人為五區公投和反高鐵大聲疾呼,而是在高桌晚宴前的短敍中,一位西裝筆挺的英氣小伙子,對侍應奉上的那隻用小高腳杯盛載的些利酒略一沾唇,然後扁著嘴伸手掩唇,像喝了廿四味涼茶般耍手擰頭說:「咦—咁難飲,我唔要喇。」

即使是拔尖生,都已經十八歲了,連香甜似蜜的些利也抗拒?太惹人笑話了吧。香港學生高分低能的例證之一,就那些在爸爸媽媽的庇蔭下長大的精英,除了從小被灌輸「努力讀書」四個字,也半買半送的植下了很多奇怪的根深蒂固的意識,例如—喝酒是不對的。寶寶啊,喝酒對身體有害,年輕人酒後會亂性,十多歲就品嘗酒精多半不是好東西。你看街上的紋身叔叔和《富貴門》裏的荒淫大款,無論拿著的是啤酒罐還是紅酒杯,不都是壞東西嗎?於是這些聰明又可愛的小東東長大以後,即使踏進大學校門,依然滴酒不沾,意志力跟唐三藏可爭一日之長短。部分比較「生性」的,知道要打入名流攀龍附鳳搏上位不容易,於是頻頻參加所謂「Wine tasting class」學「品酒」,好等日後除了沙紙一張,尚有秘密殺著,隨時突圍而出。

連飲酒都可以道德化與功利化地抗拒和接受,這個年頭的小精英不枉教統局前幾年呼籲大家「求學不是求分數」。飲酒,本來就是一件樂事。從潮洲打冷店的一公升裝藍冰啤酒,到聖誕舞會上摻了絕對伏特加或黑牌威士忌的cocktail,再到Reunion Ball上交映生輝的勃艮地和博爾多紅酒,都是助興之物。你喜歡那種環境,願意跟那個場合的人聊,樂意在那裏分享你的故事,酒就能為剛到場的你暖身,也能讓暖身後的你更投入。除非是酒精敏感,否則抗拒飲酒的人,多半裝純潔無邪,沒幾分情趣;除非自幼受熏陶,否則二十出頭而好像對酒頭頭是道的人,十九舢板充炮艇,扮晒野多於真愛好。

本來「品酒」這詞語,就是矯揉造作的四不像。中國人幾千年來沒有說甚麼勞什子品酒的,酒就是用來「飲」的。「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是三國時代的反吸毒宣傳;「有酒不肯飲 但顧世間名」,是陶淵明給那些裝清高滴酒不沾的人的一記耳光;「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中學老師給學生講了八百年的唐詩,但本人深切懷疑他們對這兩句的體會不到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罏,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氣勢恢宏而不鄙俗,宋詞中言劈酒嘔吐者,無過於此。中國人飲酒飲了幾千年,洋鬼子來了,忽然變成了「品酒」,看似附庸風雅,實則邯鄲學步,夠不著別人的瀟灑,又失了自家的真率,不東不西,結果喝得不是東西。

喝酒是不能上課的。一切編進了教程,還有意思嗎?又不是立誓當紅酒之達人,七十多元一本的《弘兼憲史葡萄酒入門》圖文並茂,足夠有餘;想學飲酒禮儀,自己上網看個大概,然後到一兩次大學晚宴上偷偷模仿就像樣了。紅酒以外的大千世界,更不可能編訂作範文:日本人喝清酒也看濃淡,喝威士忌老愛加水加冰,喝燒酒則摻大量熱水;韓國人喝的也是燒酒,卻絕不加水,倘若混入另一種「百歲酒」,則風味百倍;中國的黃酒白酒本來各具優點,可惜包裝糟糕,拼酒成風,重新發揚中華飲酒美學不啻一場民族復興之旅。還有世界各國的美酒土酒奇酒怪酒,不是自己親自品嚐體會,一點意思都沒有。

沒有品酒這回事,卻不能沒有酒品。被人稱得上「會喝酒」的,除了酒識和酒量,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還是酒品。有些人喝得有兩分酒意了,乘著氣氛給旁人毛手毛腳,或者濫用酒能助興的功能,把話說得不三不四,那跟踢足球打踭勾腳出口術一樣,是該罰紅牌黃牌的;喝得爛醉如泥,要嘛做好心理準備橫屍街頭一夜,要嘛留下一口氣給自己回家,別要人替你擦屁股,把你從酒吧或食肆像剩菜般打包送回家。大陸的政府幹部沒有一個不會飲酒的,民間流傳說,最高領導人的龍椅爭奪戰中,酒品是最後一關,概作為十三億人民的頭兒,稍一不慎酒後失言洩露機密,傷害了祖國利益,這筆賬委實不知找誰算去也。兩小時的品酒課,連在薄扶林道般咸道都見不得人,小精英們日後要北上神州再縱横天下,不容易啊。

2010/2/25

HKUSU runs SAP

言之鑿鑿地講了許多港大學生會的事情,如果我說我其實沒上莊,恐怕要被各位用臭蕃茄擲至重傷。是的,鄙人一年級時已經是港大學生會幹事,履職體育聯會會長。

為什麼想上莊?一年級的我並沒有想很多,只覺得能夠自己搞活動很好玩,於是開始到處看看有甚麼學會值得參選。可是從文學院學生會、舍堂學生會到辯論學會,我總是不太感冒。直至有一次聽到體育聯會,我知道我找到了。

體育聯會是學生會旗下最大分支,總領二十三個體育學會(聽說現在已經是二十四個),會務包括統籌每年四百多場校內的舍際和院際體育比賽,與中文大學合辦兩大體育節,及與澳門大學合辦港澳體育節等;日常行政則包括監管體育學會運作,與港大體育部磋商大小事務等,聽起來相當有趣。

更何況,體育聯會會長在學生會有著足輕重的地位。其實其他大專學生會都設有的「體育幹事」,然而別人一般只有一個人一雙手,很難做些甚麼,真正的工作基本都交給體育部職員辦理;港大學生會因為體育架構特別龐大,於是這位「體育幹事」自己也需要另組內閣,自立門戶。一百一十個屬會中,所有頭兒都只能叫「主席」(Chairman),只有四個能稱「會長」(President),分別是學生會(Students’ Union)、體育聯會(Sports Association)、文化聯會(Cultural Association)及學社聯會(Independent Clubs Association)。拜校內熾熱的舍際比賽所賜,每年的體聯會長都備受注目,人稱「SAP」(Sports Association President),與學生會會長「SUP」(Students’ Union President)僅一字之別。如果閣下再知道張永霖、楊森與更多賢達都曾是體聯會長的話,應該會明白為何它對一個渴望發揮所長和被認同的一年生如此吸引了。

想做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做又是一回事。參選並不是擺家家酒鬧著玩的,從組閣開始,到搜集資料、請益前人、準備政網,只有短短幾個月,對於從來沒有活動經驗的我來說,實在很揠苗助長。

而且,我還要比莊友學得更快更多,才能演好會長的角色。有一次,我向當時即將卸任的學生會內務副會長請益會長之道,他便隨口問了兩個很基本的問題:一,學生會的職責是麼?二,做會長的首要條件是什麼?

我啞口無言,甚麼都沒能回答上。也就是說,我依然對做會長感到茫無頭緒。

那位副會長並沒有責怪我,而是諄諄善誘的給我答案:學生會屬會功能各異,但性質離不開「領導會眾」(to lead)、「服務會眾」(to serve)和「代表會眾」(to represent)三項;會長要做得好,首要條件是有「眼界」(Mission and Vision),能極目千里,看到宏大願景,絕不能是瑣瑣屑屑、見木不見林那種人。這幾句話,於我受用無窮。

好不容易準備好一切政網,我和我的莊友便開始闖第一關—諮詢大會(Campaign)。港大的諮詢大會是出了名的變態,一個內閣接受諮詢,可以動輒是連續幾十小時不眠不休,美其名為鍛鍊意志,實則非常缺乏效率。幸好這種奇怪的風尚在我那幾年開始收斂,像我的諮詢大會就不過十三小時,分兩天晚上進行,過程一切順利。

一般來說,諮詢大會之後就是投票的日子,內閣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幾乎必定當選。正當我和莊友們以為能夠高歌猛進大展拳腳的時候,想不到意外還是發生了。

體聯內閣由體育學會在體育評議會(Sports Council)中投票選出,上屆幹事也會在同一會議中卸任。各體育學會和我們上屆幹事關係很僵,於是計劃在該會議中提出不信任動議(vote of non-confidence),把即將卸任的體聯會長彈劾下台,結果形成內閣和學會的拉鋸,造成多次流會。雙方曠日持久的對峙了近四個月,甚至即使請來法律學院教授做法律諮詢,依然無法調解。我們夾在中間,一方面在每次收到會議通知時「邀請」各評議員時到達,一方面又名不正言不順地按原本的政綱工作,直到八月,雙方大概都厭倦了這無聊的拉鋸,我們才在經歷六次難產後的第七次投票大會中上任。

2010/1/29

裁判之槌

學院政治背後,是一套議會民主的遊戲規則。學生會是一個學生自治組織,一切權力來自學生,但學生不可能事事以公投決定,因此需要選出幹事會(Executive Committee)負責日常運作;幹事會權力來自公投,受到學生制衡,但學生不可能時時召開全民大會,因此需要一個評議會,由學生代表行使權力,情況有如行政、立法之關係。

港大學生會擁有不同級別的評議會,負責監察各級屬會的運作,而最高級別的學生會評議會(Union Council),擁有僅次全民大會的權力。但凡學生會有重大決策,必須獲得評議會動議通過。換句話說,凡是新聞報導上看見港大學生會發表聲明,基本上都不是學生會會長隨便說了算的,而是經過評議員審核,在評議會上動議通過的。

學生會稱自己的議會制度為「西敏寺制」,指其仿效英式議會,學生會幹事同時是評議員(Councilor),擁有投票權,約佔三分之一議席,其他評議員則來自各級屬會,也有普選評議員(Popularly Elected Councilor)。事實上,「西敏寺制」只是一種美麗的比附,不能求義過深,學生會評議會與真正的議會的精密程度相去甚遠,但它代表了一種態度,代表學生懂得太極生兩儀,自我衍生出行政與監察兩股力量,並分別以學生會會長(Union President)與評議會主席(Union Council Chairman)為代表。香港教育學院校長、行政會議成員張炳良教授,就是一九七五年的港大學生會評議會主席。

在學生會的會議常規 (standing order)內,評議會主席的席次高於會長,以示評議會地位高於幹事會。評議會主席有時候比會長更孚眾望,兩者有如美國總統與眾議院議長經常較勁—強如克林頓,當年也在共和黨的眾議院議長金希治(Newt Gingrich)窮追猛打下吃了不少苦頭,國內人氣更一度遜於後者—學生會會長以識見為重,於會務運作未必熟悉,有前無後打死罷就的情況並不罕見;評議會主席則多由持重的資深評議員出任,精通學生會大小章程,身兼元老與管家特長於一身。主席手上的議事槌,就如包青天的驚堂木一樣,在評議員口水多過茶說到離題萬丈的時候,響噹噹的那麼一敲,把大家的魂魄從火星遠召回來;幹事會提出的大小議題,需要主席通過才能進議程;各級屬會的年度報告,也必須上呈主席,確保格式無誤後,才遞送議會討論。

我曾經翻閱議事廳(Council Chamber)內保存的歷屆評議會會議紀錄。這些古代文獻,編年為記,用厚重的燙金綠皮封面釘裝好,大概從戰後至今,不曾斷絕。會議紀錄多為手抄本,仔細閱讀下,幾乎可以從墨迹與霉薰間,重現每次辯論的情景,在主席的一聲聲「order」與「motion carried」之下,數十年來大學生的取態不斷微妙轉變。然而學生會可以政風多變,屆與屆殊,評議會卻始終如一,綱紀常在。動靜相濟,半世紀多的奧妙平衡,關鍵就在一隻小小的檀木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