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8

華麗之紋章

介紹港大,總愛從校徽說起,那不僅是大學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可堪玩味的談資。

嚴格來說,港大校徽應該稱為「紋章」(Coat of Arms),也是全港院校中唯一獲得英國紋章學院(College of Arms)認可的校徽。紋章學(heraldry)始於十二世紀的歐洲,為中世紀的封建貴族製作家徽與戰徽,而紋章學院便是十四世紀起專門為大英帝國管理紋章系統的機構。一九一三年,紋章學院向港大頒授正式校徽,也就是大家經常看到的那面盾牌。盾牌上方的金獅與緋紅(crimson)背景源自英國國徽。這獅子在早期校徽裏畫得很怪,毛髮蓬鬆手足肥短,與其說是獅子,倒不如說像一隻肥貓,後來大概繪圖技術進步了,獅子的樣貌也愈來愈靚仔;盾牌下方是一本打開的書,寫著「明德格物」,來自儒家經典《大學》,是港大的中文校訓,書後色塊左綠右藍,代象徵香港島與其四面環海。盾牌下的拉丁語橫幅「Sapientia et Virtus」,英譯為「wisdom and virtue」,意思與中文相對應。

中古時代的紋章設計非常複雜,校徽只得一面盾,其實並不完整,於是港大趁一九八一年七十周年校慶之時,再向紋章學院申請補完其他部份,並於三年後得到批准。新版本的校徽以原有的盾牌為基礎,在盾牌上方擱了一頂頭盔和一條頭巾,那是承傳中世紀騎士的符號;頭盔上站了一隻獅子,手持一本打開寫著「明德格物」的書,稱為「冠飾」(crest),呼應盾牌上的圖案;盾牌兩側有一龍一獅作為「護法」(supporters),分別代表中英兩國。一般的紋章護法都站在同一片土地,但這裡的龍獅則各自立於小丘之上,配合港大建於維多利亞城上的地理特徵。為了強調中國元素,三匹新增的靈獸都戴上了玉制項圈,頗見匠心。

學生會與大學共用一個校徽,其下的屬會則各自擁有自己的徽章,而且十之八九都從校徽的盾牌上演變過來,基本做法是把書本和藍綠背景換掉,像文學院學生會的徽章是一管鵝毛筆,法律學會是一座天秤,醫學院學生會是一根蛇杖,體育聯會則是奧運五環和橄欖枝等。舍堂徽章則多把校徽盾牌整個放進去,成為設計一部份,像聖約翰學院的徽章是塊鷹盾,校徽則置於鷹的體內;大學堂的徽章是一座堡壘,堡壘下面就是校徽;馬禮遜堂則把校徽置於其徽章的右下方等。

港大同學相當喜愛這個典雅的校徽,使這樣的徽章演化幾十年來沒完沒了。任職學生會的時候,合作社剛巧要製作一批新的港大紀念品,結果以校徽為主題的設計系列大獲全勝,迅速被同學與遊客搜購一空,為學生會庫房增添不少進賬。自那時候起一直心想,如果把港大所有徽章結集起來,做成一本圖錄,趁百年校慶時逐一回顧這一百個徽章的故事,相信會非常有趣。只不知有沒有人如此耐心,把這些徽號一一收集整理?

2009/12/9

蝶戀花

聖約翰除了愛情故事,還有許多逗趣的玩意,譬如男子球隊會邀請女生做「經理人」,請她平時為隊員烤蛋糕、寫便條,以鼓舞士氣,反之女子球隊也會請男生幫忙練習等。這種「經理人」現象到了樓裏,便成為非常好玩的「收阿飛」活動。

所謂「阿飛」,其實就是「affiliate member」的諧音。一層樓,只有男生多乏味,既然近水流台,何不邀請別的女生成為自己一員,請她有空下來一起玩,增添情趣?「阿飛」不是人人能做的,只有被人相中,而不能主動爭取;「阿飛」的名目,亦按每層樓而異,有的就叫「阿飛」,在五族山房就叫「夫人」。每年開學不久,大仙們便會悄悄物色人選,然後十層樓約定某一天一起收阿飛,出盡法寶哄別的樓的新人成為自己一份子。

我還記得開學不久,大仙們忽然有一天神色凝重的說晚上要召開「緊急樓會」,檢討我們過去幾個月的「所作所為」;當天晚上,我們都做好心理準備挨罵,可是他們只不知所云地敷衍了幾句,便叫我們穿起西裝各自關起房門等候。好吧,我最聽大仙的話,就那麼呆呆的坐著。過了不久,我隱約聽到一大群人的腳步聲從遠而來,悄悄的,卻清晰可聞,停在我房門外。

然後有人敲門,我只輕輕扭動門柄,一大班女孩子已經奪門而入,二十多人擠滿了不足百呎的房間,蹦蹦跳跳地佈置上色彩繽紛的花卉裝飾,同時高聲唱著陳奕迅的《天佑愛人》,叫我答應做她們的「九樓園丁」!原來九樓「喬苑」收阿飛來了!

「喬苑」的典故源於英國的Kew Gardens,是英國皇室的花園,九樓群姝升仙後都有一朵花卉作為「仙名」。既然人比花嬌,她們收回來的阿飛自然叫「園丁」,取其護花之意,加上我的名字,她們便「杰丁」、「杰丁」的喊著,好不親暱,害我骨頭都快酥掉。收園丁那天,我為了「保持形象」,表示要「考慮」幾天;結果「考慮」幾天後,當然還是滴著口水答應要做。想做園丁嘛,那又得升仙了。

阿飛升仙沒有迎新升仙那麼嚴肅,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被一大群女孩子玩餐飽的晚上。我的同年「丁」還有三人,在升仙夜,我們只通過一些基本考試,例如背誦所有女孩的名字後,便開始無盡的被玩旅程:拿著一條粉紅色毛毛披肩勁歌熱舞,以搏紅顏一笑;用一堆破布縫成一條內褲,然後穿著到蘭桂坊做青蛙跳、賣花、教外國人講廣東話;眾女孩在一大張透明紙上勾了一朵花,凌空提著,叫新園丁兩人一組,用嘴巴將口紅塗滿兩面的花瓣,換句話說,新園丁就要隔著一張紙親嘴……

經歷漫長如裹足布的愚弄,放下一切尊嚴去好這幫如花似玉的女子,終於我們過關升仙了!一樓甚麼都好,就是升仙後只把你分為五個族之一,沒有自己的仙名。九樓很貼心,知道我喜嗜紅,為我取了一個帥氣的名字―Flame of the Forest,鳳凰木。火中木,合起來正好是我的「杰」字,我很喜歡。

一樓兄弟剛烈如火,在那裏像是鑄鐵成鋼的一場冶煉;九樓姊妹柔細如水,跟她們相處卻是綉心賦情的一趟洗濯。心煩意亂的時候,她們會端上一碗剛熬好的雪耳木瓜湯;行將大考的時候,她們會用和紙折成一簇百合,貼在你房門外給你打氣;輸掉比賽的時候,她們會每人一通短訊,用盡一切稀奇古怪的網絡符號給你支持;在校園閒晃的時候,她們會忽然在你身後出現,然後把你拉去喝下午茶。

最難消受美人恩,每年消受二十多個美人兒的恩,更是受之有愧。作為盡責園丁,本人當然以開心和關心的態度照顧花花。擔擔抬抬萬死不辭自是少不了,初一十五熬個湯、中秋聖誕送巧克力也是家常便飯。然而園丁眾多,想偶爾出風頭的話,便得出奇制勝,最省力的方法就是鼓如簧之巧舌,說些俏皮話哄得她們爭相流傳。最經典的一次,就是剛升仙後為喬苑撰的一副對聯:

喬苑花花嬌嬌滴滴廿朵,山房杰杰戇戇居居一丁。

群姝一見此聯,隨即花枝亂顛而不可支。區區在下,有幸借大學四年搏眾多紅顏一笑,人生亦不過如此矣。

做園丁,一個字:爽。

2009/11/22

終身契約

你趁周日帶男友飲茶「見家長」,黃昏回到宿舍,卻見房友瑟縮床上,淚眼通紅,原來剛和中學時代的小男友分手了。你坐在床沿,一邊安慰她,一邊慶幸自己的福氣。

你和他也是中學時代戀上的。會考的季節,一幫理科生轉戰各區圖書館,由於館內擠迫,浩蕩軍團被迫化整為零,分散就座。你們從偶然坐在一起,漸漸變為經常,最後更脫離大隊,展開二人的溫習之旅。

他長得不帥,不算聰明,只是人很好,讀書很用功。你餓了,他捎來噴香的麵包;你累了,他端上提神的緣茶;你倦了,他為伏案的你悄悄蓋上外套。從會考到高考,你慶幸他陪你一起渡過。

放榜後,你們如願考進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學系。在財子如雲的商學院裏,俏麗的你迅速吸引了一眾男孩的注意,使你收到比垃圾電郵更多的無謂邀請。你一一謝絕,並高調宣稱自己會與男朋友好好研究選科與校園路線的問題,請他人不必操心。

對你而言,當戀愛變得像職場,一切自有生生造化的周期,便失卻了意義。樓上的籃球名將,一次灌籃換取一陣尖叫,隨後邀請女生周末同遊,進而成為戀人,三年來應約者多不勝數,像招聘會;系裏以攝影著名的二年級學長,剛剛撇掉其模特兒女友,卻原來迷上了新來的新聞系之花,移情別戀像跳槽;迎新營時認識的一對情侶,為對方涉嫌心猿意馬大吵一場,幸而最終言歸於好,像annual review後續約;當然還有這位躺在身邊含淚昏迷的新房友,不知怎的和中學男友分了,是一次明碼實價的即時解僱。

有人問,其貌不揚的他與你不相襯,為什麼不在大學找更好的?你說你並不在乎,你就愛他溫順忠厚,像聖伯納一樣守候著你。為什麼情人總是愈多愈好?你偏覺得一個就夠。如果要你挑從小說裏挑一對模範情侶,你必先剔除所有瓊瑤小說裏文藝腔奶油味過重的角色,然後選金庸筆下的郭靖黃蓉。喬峰和阿朱也是可以的,只是喜歡代入角色的你不想死得太早。

一陣敲門聲把你從玄想中拉回現實。原來男友從下層上來了。

「今天的夕陽很美,想不想到沙灣徑看海?」

「好啊!以後每個星期天,你就做我的特派專員,帶我到不同地方散步。馬上簽約,終身聘用,不得反悔,好麼?」

2009/11/16

狠心的季節

在新界一所Band2中學畢業的你,罕有地以優異成績跨進港大校門。同學們都為你感到驕傲,除了你的初戀男友。

他是中學的風頭人物,留一頭長髮,放學後愛到公園籃球場跟隊,晚上到錄音室夾Band。曾幾何時,你覺得他很有型;然而聯招放榜後,一切都變了。打從八月起,你汲汲於參加各類型的迎新活動、煩惱該住甚麼宿舍、該上甚麼莊。在薄扶林道的百年學宫,你開始聽有關中東的通識講座、到沙灣徑打攀石、參與戲劇學會,還偶爾跟幾個交流生到蘭桂坊泡吧。恰似一條小魚,從淺河窄溪游進深江浩海,從前只知鵝卵石的你,在絢麗千尋的礁藻珊瑚中心轉神迷。

漸漸,你發覺他魅力褪色了。他高考不濟,等到聯招第二輪放榜,才被另一所大學勉強取錄;他的長髮仍然鄭伊健,你卻開始欣賞《交響情人夢》的玉木宏;他依然緊貼裏原宿和NBA動向,你卻開始看《Harvard Business Views》與《Economists》;你對未來躊躇滿志,他卻對未來一無所知。

你把大學當做生命的蛻變,他卻把大學當作中學的延續。

他沒有變,只是你變了。

周末是你回家的日子。路經籃球場的時候,你看見他在打球,卻提不起勁過去打招呼;甚至,當你隱約看見一個女孩在看球、並曖昧地為他送上一瓶能量飲品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惱意與嫉妒。

你覺得一切該有個了斷。

你約他星期天,到中學常去的公園見面。

「大家生活圈子不同了,生活態度也漸行漸遠,也許分開比較好。」沒有太多舖墊,你直接跟她說。

「不過三個月而已,有那麼大的變化嗎?」他不解。

「有必要等到撕破臉皮的一刻嗎?」你沒有看他的臉,對著遠方的天空說。

他良久不語。你偷偷瞄過去,原來他已經淚流滿面。

你第一次看見他流淚。

狂悖少年與文靜女生、樸素校園的漫畫奇情,過去的片段突然倒帶般浮現—端麗好學的你與他南轅北轍,卻經常看他打球、彈結他,有時候還替他打架後塗藥水。他的反叛與不羈,沖擊你平淡的生命;他的身影與氣味,譜出你青葱戀愛的第一章。你以為可以把自己從荳芽夢中喚醒,並灑脫而去。可是這一刻,你才發現自己對他尤有眷戀。

然而情竇初開的甜蜜,挽救不了沒有未來的苦澀。他沒有錯,你也沒有,只是曾經重疊的命運曲線,今天終於要分開了。你會想他,卻無法繼續與他在一起。

你也哭了,握著他的手,最後一次在他臉脥上留下吻印,然後轉身離去。

今年的秋風過早到來,透出淡淡的哀愁。你紅著眼上車,回到沙宣道宿舍倒頭便睡。很久以後,你還沒有接受一段新戀情。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移情別戀?還是有太多事比愛情更吸引?已經不重要。你只知道,日後你們再次相遇,依然能夠愉快地寒暄;每過一段時間,總會想起對方,並送上祝福。因為那一次分別,沒有嘲諷與謾罵,也沒有不忠與猜疑,只留下一點缺陷美。

也許你還得感謝,那年十一月,自己含蓄而淒美的一次狠心。

2009/11/11

最後之逆襲

假如不是命運使然,我就沒法參與這一場天賜的決戰。

二零零八年三月十九日,沙灣徑運動場。對手,依然是利瑪竇宿舍。

去年當隊長,陷溺於身先士卒的英雄主義,放不下對勝負的執著;今年退下火線,反而更有餘裕去調教後進,更有胸襟去享受比賽。現在,我只想打好每一球,珍惜我大學生涯最精彩的一戰,享受兒郎們並肩作戰的快感。勝負?榮辱?一切倒離我很遠。沒有慷慨激昂的戰檄,這次我在賽前反而心如明鏡止水。

從前我相信,我是最強者,我以自己的力量去捍衛聖約翰的榮譽;現在我相信,我親手調教的每一個人。即使我倒下了,他們不但能夠前仆後繼的補上,甚至比我更出色。

江山代有才人出。

決戰前夕,我睡得很香。今年,不必剃髮。利瑪竇?來吧!

讓我跟我的兄弟們最後一次並肩作戰,殺他一個痛快淋漓!

眼睛看不見觀眾,只有對手和隊友;耳朵聽不到喝采,只有情報和指令;腦袋想不起勝負,只有策略和分析。

夜色似鐵,皓月如霜。

哨聲箭鳴。運動員的禪覺,猛然甦醒。

第一節,一比零、二比零。

第二節,二比一、三比一、三比二。

第三節,四比二、四比三。

進攻,來去如風;防守,點滴不漏。不錯,領先的是我們,聖約翰學院。

連我們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

五年來未嘗一敗的赤帝紅皇,急了。

最後一節,我方雖然繼續領先,卻絕不能鬆懈。因為以累積得失球計算,即使今天賽和,利瑪竇依然能夠奪冠。

亦因如此,對方直到最後三分鐘依然狂攻不止。

兵來,將擋。球如箭,身作盾。好不容易挨過一輪血肉長城,球終於再次落在我們手上。

從後衛到中場、再到前鋒,聖約翰在一瞬間轉守為攻。

利瑪竇的後防空群而出,瘋狂發飇,撲向任何一位控球者,不顧章法,只求搏得最後一次扳平的機會。

我方也似通靈一般,在體能盡處迸發驚人表現。傳、接、控,球與人,人與隊伍,福至心靈,技術與默契臻至極點,突破一切障礙。

這已經是一場意志的扶乩。

最後五秒,我方再次殺進敵方門前。

然後,前鋒繞到死角,突然放出一記冷箭,攻門!

球兒,再次直闖龍門的十指關。

第四節,五比三。

哨聲長鳴。

完了。

只見二百多個紫衣人,湧到場內,癲狂流淚,摟作一團。

終於,完了。

2009/11/5

沙灣決戰篇

當初的亡賴小兒,經過不斷磨鍊,已成為各有所長的強手。不知不覺,細仙都成為大仙了,能否旋乾轉坤,反敗為勝,就看今年。

過關、斬將。路難行,但我們還是走到了最後一站。

二零零七年三月三十日,沙灣徑運動場。

決賽對手:利瑪竇宿舍。

聖約翰和利瑪竇,幾十年來恩怨糾纏。我猶記得決戰前夕,身為隊長而興奮難眠的我,給利瑪竇的隊長發了一通短訊:

「從一年級因被大仙遺棄一旁而一起練習,到現在領軍對決,轉眼三年了。明天,就讓我們痛痛快快打一場吧!」

然後,我收到對方的回覆:

「我期待明天一戰好久了,你們即管放馬過來吧!」

算是戰書吧?

決賽當日,場邊觀眾壁壘分明。紅與紫各佔半邊,構成了球場兩極。

雙方都屏息靜氣。

不,應該說是透不過氣。

只因不到最後,沒有人能知道誰能笑著離開這裏。

烈白的射燈,把沙灣徑照成了甲子園。

雙方球員,全都剃髮紋面。剃髮,象徵心無罣礙、一往無前;紋面,象徵忘卻自我、敵愾同仇。

這是我們鼓舞士氣的傳統,也是致予對手最崇高的敬意。

哨聲一響,比賽開始。

第一節,零比零。和。

第二節,零比一、一比一、二比一、二比二。和。

上半場,雙方無論戰略、技術和戰意,都不相上下。利瑪竇的陣地強攻無所建樹,我方的流水突擊也多次被攔下;進入下半場,兩軍體力迅速消耗,勝負的關鍵已落入誰能撐到最後一刻,誰先找到對方破綻。

可惜,先出錯的竟是我們。

兩員小將慌亂中誤擊對方頭盔,按賽例被罰出場一分鐘。

就在這一分鐘,利瑪竇藉人數上的優勢連入兩球,將分數拉開。

四比二。

兩球在手,敵方此後以逸待勞,以鳥籠戰術圍困我方。

最後一節,我方主將體力耗盡,不論攻守皆左支右絀。

好不容易再次控球,進攻球員卻都已經透支過度,無法作出具威脅性的射球。

四面楚歌下,哨聲長鳴。

紅衣者群情洶湧,衝到場中摟作一團。

另一邊廂,紫衣者呆站界外,盡皆默然。

從不離身的頭盔,現在終於可以脫下了。像解脫了枷鎖一樣,以後可以不用再瘋狂練習,可以睡至日上三竿,可以泡吧不眠,可以通宵打電玩……可是現在,充塞心裏的卻只有四顧茫然的失落……

……三年的結局,就是這樣嗎?

甚麼時候,才能爭回一口氣?

可否爭返一口氣?

2009/10/30

練波鬥室

假如日後沒有忽發奇想跑去參加紀律部隊的話,大學應是我惟一長期保持清晨操練的日子。

舍際比賽競爭激烈,各隊伍扭盡六壬利用課餘時間安排練習。課餘本該指下課後的黃昏及晚間,卻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道是哪為賢人,發明了我們稱為「早波」的清晨練習。

經過一周的課堂,星期五晚卻絕不能放縱玩耍,因為逢星期六早上六時半,必定是棍網球隊的集合時間。隊伍紀律嚴明,以大堂時鐘為準,即使遲到一分鐘也是不可接受。除了考試期間,沒有一個星期六,我不是睡眼惺忪地提袋拎棒連滾帶爬的準時報到。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見鬼般的痛苦經歷。

相比晚間練習,「早波」滋味絕對難受得多。夏天日輪早掛,海風溽熱難當,甫穿護甲便已悶出一身臭汗,再戴上保護性能一流的超合金頭盔,累積無數汗水與細菌的男人味翩然而至,醺得人缺氧窒息;冬天太陽晚起,海風割面椎骨,熱身時即便多跑三圈,手腳依然不聽使喚,牙關格格打顫,巴不得身上的護甲長出一層羽絨。每次精神恍惚地下車,再看到如此環境,心裏都不住嘀咕何苦糟踐自己。

辛苦,然而只要看到場上的三種顏色,這種感覺便會被無盡戰意所取代:利瑪竇宿舍的紅、大學堂的綠、李國賢堂的藍。我們勁敵的球衣。

聖約翰棍網球隊一度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勁旅,可是在我入學的幾年卻墮入低潮,即使一再苦練,依然每戰皆北。看著無數大仙含淚解甲,我們這群新丁卻無能為力。想盡快上陣殺敵,一雪前恥,惟一方法就是努力練功。不止我們如此,其他對手為了不做賽道上的兔子,無不夙興夜寐的預備作戰。要贏,便得下苦功,吵甚麼?
當早波成為常態,我們為了出奇制勝,又想到另一招—特訓營。

上下學期之間有一個月假期(semester break),最適合安排高密度、高強度的練習。為了令隊員心無旁騖,我們從二年級起便安排大伙兒入住烏溪沙青年營,進行四日三夜的特訓。每日五課,從早上七時到晚上九時,另加體能練習。

不止是練習時間上的增加,練習內容也經過精心安排。先對球員技術逐一評估,找出他們比賽時的關鍵技能,如射門、突破、分球等,在特訓初段分組練習;然後整合進攻和防守陣式,藉提高默契彌補技術瓶頸,及在強項方面精益求精。人類肌肉有記憶功能,一串動作在短時期內密集重複,比起將之攤分在較長時間,熟練得更快更易。最後加上戰術討論及觀看錄像,務求每位球員對處理球賽的每種情況都瞭如指掌。

如此舖排,稱為「地獄式」也絕不為過。我仍記得營舍從第一天的光潔如新,速迅惡化為瀰漫按摩膏、杯麵和臭汗味道的集中營,那喪鐘一般把我們從小睡中喚醒的電話鈴聲,以及氣溫只得八度卻沒有熱水供應的浴室……

然而,當大伙兒看到自己艱苦過後突飛猛進,內心都喜不自勝。

不再幼犢。終於在三年級,我們殺入了決賽。

2009/10/24

呼喚 • 棍網之魂

數港大的獨家運動,非棍網球(lacrosse)莫屬。

十二世紀的地球上,東亞大陸的趙宋王朝,因女真之崛起而惶惶不可終日;日本列島上的源平爭霸,由幕府大將軍源賴朝畫上句點;歐亞之交的疆域,在十字軍與穆斯林的鐵蹄下烽煙四起。與此同時,在雲和海之彼端的美洲大陸,印第安人卻正嘗試以繫著繩網的木棒投擲石塊,作為十人、百人、乃至千人會戰的模擬訓練,並視為神祇所賜的運動;十七世紀的時候,一位法國耶穌會士首次將這種活動記錄在案,傳回歐洲,並命名為「lacrosse」―「la」為拉丁語詞頭,而「crosse」則指球棒狀如牧師手杖;十九世紀,加拿大人正式將之改良成現代運動的模式,並在一九九四年由國會通過成為加拿大的「國技」。這就是棍網球的源起。

港大的棍網球卻是英國遺風。《玻璃之城》其中一幕,黎明等一眾男孩繞著球場跑步,偷看舒淇與其他何東女生在場中間打球,那撲蝶一般的東東便是女子棍網球。如果閣下年紀尚輕,那麼請留意翡翠台播映的《光之美少女》卡通片,都一樣。男子棍網球當然不如女子般斯文,而是身穿頭盔護甲、容許劇烈碰撞的粗獷運動,講求爆發力與速度,打法頗像美式足球,是十足的鐵漢玩意。

控、傳、接、剷、射,球員與球的關係,全繫一根帶網的棒子,要做到操控自如確實在非常困難。可是正因為它難練,才更顯得比賽刺激、球員驍悍,亦因此吸引了無數血氣方剛的大男孩醉心其中。為了模仿Youtube上見到的外國球員的花式控球,我們可以在宿舍徹夜不眠,研究怎樣用一隻手把球連棒抛上半空,讓它一邊自轉、一邊畫出漂亮的弧線,再穩當當的用另一隻手接住;又或把球棒往背後一甩,讓球兒輕輕離網,沿著脖子、後腦勺、頭頂和前額的溜溜地滾動,然後再次在前面兜住。焚膏油以繼晷換來的進展,那怕只是一點點,也足以令人滿足良久。

苦頭當然是吃不少的。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和大仙練立定傳球。儘管球愈傳愈快,初有小成的我卻依然沒有犯上失誤;大仙見我應付得了,便叫我和他邊走邊傳。他愈走愈快,來球也愈見迅疾。誰不知手腳並用之下難度倍增,我只一個分神,便冷不提防被球兒直擊眼球,頓時視力盡失,只能躺在地上直打滾,右眼通紅似血,好不嚇人。幸好隔天細仔檢查後,醫生說傷勢並無大礙。

經歷漫長的嘗試與碰釘,我和無數的熱血男兒一樣,逐漸與球棒和球建立起默契。球網在天雨時彈性下降,樹脂棒頭在低溫下容易脆折,鋁鈦棒身與碳纖維在使勁上的分別,人造草和真草對剷球的阻力變化,一切竟如觀察自己的毛髮和指甲生長般細膩。

生澀的感覺遠去,隨之而來的是如臂使指的物我融通。

那,還等甚麼?

戰吧。

2009/10/19

爭標浪漫談

盃碗魅力,很難三言兩語向外人解釋清楚。除了純粹的體育競技,盃碗毋寧還滲透著濃厚的舍堂意識。數十年來,舍堂之間你方唱罷我登場,在歌台舞榭上演著連場好戲。中間那些扣人心弦的劇目,與絕代名伶的身影,都在口耳相傳中,成為後輩遙想的奇談。

剛進聖約翰學院的時候,碰巧一次楊森博士回來聚會。這位講師議員最自鳴得意的大學故事,便是舍際足球賽決戰利瑪竇宿舍。當年他以隊長身份,帶領聖約翰足球隊與利瑪竇對決。雙方酣戰不休,卻始終相持不下。在尾段一個關鍵進攻,聖約翰的球在敵方門前被攔下,楊森博士以一記飛剷打算奪回皮球,結果與對方後防撞成一團。楊博士感到一條腿被一夾一扭,本以為只是輕傷,誰知站起來一跺腳,已經渾無知覺,需要馬上送院治理。X光一照之下,才發現大腿骨已齊口折斷。幸好斷口齊整,楊博士只稍事休養,很快又在下一季賽事中戳力沙場。

有趣的是,當我們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身旁一位小師姐竟低聲道:「那位把楊博士大腿夾斷的利瑪竇球員,就是我父親啊……」引發一陣騷動。

誰也不會想到,曾任環境及運輸局長的廖秀冬博士,當年可是體壇健將。當年身兼七隊主力的她,為了應付頻密的練習而常常翹課。教授有見及此,便特意要她上課時簽到;誰知她巧施一記金蟬脫殼,竟找來一位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堂友,每次為她頂包,後來更索性完全不上那課,好專心練球。然而此事未經廖博士本人親證,真偽待考。

周一嶽醫生也是經典。習醫的他當年最擅長羽毛球,觸類旁通之下,舉凡乒乓球、網球、壁球、曲棍球、棍網球、板球,總之要拿著一根東西打的運動他全會打,更創下了院際體育比賽中參加五隊五隊奪冠的壯舉。這是周醫生親述,千真萬確。

還有一件往事,是從宿舍院長口中聽到的。六十年代一次陸運會,聖約翰學院大獲全勝,惹起落敗舍堂的不滿,群眾鼓譟之下直搗與田徑場一街之隔的學院。聖約翰宿生不甘示弱,雙方不但推撞起來,甚至有人打算從高處擲下鞭炮。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當年身為學院男體育隊長的院長,正竭力呼籲眾人冷靜,卻見同屆擔任利瑪竇宿生會幹事的黃霑,領著一批男生前來湊熱鬧,於是疾呼:「霑!此處危險,快退、快退!」霑叔見情況不妙,果然帶兵折返。霑叔當年是否已取「黃霑」筆名,實有待商榷,惟院長複述往事時繪形繪聲,面帶三分孩子氣,我輩但求聽得過癮,自然識趣沒有立即追問。

以上故事虛實難辨,當作信史雖有難度,作為軼事流傳,卻娛樂性十足,舍際比賽亦因此添上不少奇幻色彩。

2009/10/13

盃與碗

體育之於港大,就像奶茶之於香港,如果將之從港大生活中抽掉,就像叫香港從此沒奶茶喝那麼索然無味。一般人或許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這並非港大在自我宣傳或外間報導中的形象。然而事實上,港大生對體育有一種特殊情結,甚至狂熱,幾十年來絲毫未曾減褪,這尤其體現在舍制體育比賽(Inter Hall Sports Competition)之上。十六所舍堂三千多宿生,每年奮力爭奪一對象徵男女子總冠軍的盃碗,過程勝似爭倚天奪屠龍般精彩。

盃,是馬來人盃;碗,是奧瑪玫瑰挑戰碗。

馬來人盃(Malayan Cup),顧名思義與馬來西亞人有關。五十年代的港大校長賴廉士爵士(Sir Lindsay Ride)熱愛運動,任內大力推動體育發展。二次大戰後,大量馬來西亞人紛紛來到港大就學,他們除了學業優秀,體育方面亦表現出眾。有見及此,校方當年便向馬來亞商會招手,邀請他們捐出舍際體育比賽的總冠軍獎盃,並命名為馬來人盃,藉此鼓勵學生廣泛參與不同項目。玫瑰碗的歷史稍短,約誕生於六十年代。由於港大學生男多女少,男生宿舍也比女生多,因此女子組的舍制比賽比較慢熱,直至一九六五年,港大才邀請阿米加奧姆迪斯公司捐出舍制及院制體育比賽的總冠軍獎盃,並命名為「奧米加玫瑰碗」(Omega Rose Bowl);一九九五年,贊助商改為奧爾瑪公司,該碗亦改稱為「奧瑪玫瑰挑戰碗」(Olma Challenge Rose Bowl)。

欲得盃碗,必須在眾多項目中脫穎而出。田徑、游泳、手球、足球、籃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網球、壁球、曲棍球、壘球、棍網球,從你聽過的到不曾聽過的運動,都幾乎囊括於舍際比賽之中。然而,別以為項目眾多,便一定對人多勢眾的舍堂有利;恰恰相反,舍際比賽的霸主都是人丁單薄的傳統舍堂。六十年的馬來人盃爭奪戰,利瑪竇宿舍憑著區區一百一十人便豪攬其中近四十屆;同樣,女生不過百來人的聖約翰學院,也狠狠拿下了三十多隻玫瑰碗。那些動輒三、四百人的舍堂,卻總是鍛羽而歸。

成王敗寇的結局是每年最後的高潮。從前每年比賽結束後,奪冠的舍堂會去別的舍堂搶奪錦旗,攞景兼贈興,這一天也被稱為「搶旗日」;後來或許勝利者實在太囂張,被搶者忍不住幹起仗來,鬧出不愉快事件,「搶旗日」在六十年代末起便被正式的「頒獎日」(Presentation Day,P-Day)取締,正正經經的找嘉賓頒獎,讓勝利者風光一番,落敗舍堂則站在一旁恨得牙癢癢。雖然再沒身體接觸,但那一天勝敗雙方劍拔弩張的火藥味之濃厚,時至今日依然沒變。

在衛星轉播仍未出現的時代,舍制比賽跟大專和本地聯賽一樣,是相當具吸引力的高水平賽事。港大圖書館裏珍藏了一批老照片,也不知道是誰拍的,都是一些田徑場上運動員跑步、跳遠、撐桿跳的片段。有趣的是,場地兩旁滿滿的站了許多觀眾,有的布襖長衫,也有的西裝革履,偶爾還拖著個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一看就知道不是學生,倒像買菜回家路經此地看熱鬧的大叔大嬸,或專門來看比賽的觀眾。照片實際年份不詳,但料想是四五十年代香港的光景。

半世紀過去,盃碗魅力依然,在不少港大同學和舊生心目中,它們已經成為港大體育傳統的一對符號,也是構築港大學生的人格的必經過程。球場上的榮辱背後,是最真實的體育精神的教育:在極度緊張的氣氛中從容應戰、在順逆難料的局面中團結隊伍、在寸土必爭的形勢中保持風度。課堂裏沒教的致身學問,都在球場上結結實實的補上了一課。港大人心理質素甚高,與此不無關係。

2009/9/10

五族野郎

「我地係一樓五族山房,英文名Home of the Adventurers我地樓係由五個族組成,分別係Anglo SaxonsApachesNormansVikings和女真……如果閣下看得一頭霧水的話,別擔心,你的智力完全正常,因為當我第一次搬進聖約翰學院住這層一樓的時候,以上的樓介紹也令我涼汗不止。

如果舍堂是港大的次文化,那麼「樓」就是舍堂的次文化。舍堂之內,每層樓就像一個主題公園,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些樓文化的來源有跡可尋,像聖約翰的十層樓,有一層叫「梁山泊」,眾兄弟就按《水滸傳》叫甚麼
天孤星花和尚地煞星鎮三山之類;另一層叫「仙女之家」(Elysium),女生則按希臘神話封為「希望女神」(Goddess of Hope, Spes)、「勝利女神」(Goddess of Victory, Nike)等;可像我那層五族山房,搞來幾個游牧民族,然後把兄弟分配進去,就很莫名其妙,如果再讀到我們的樓訓「趙完鬆、向上爬、阿媽閙、差人拉、警察黎、be a man的話,各位恐怕還要人仰馬翻。

如樓訓所示,一樓生活確實很無厘頭。
St. Johnian在外拼死拼活,回到樓裏,才能像獵鷹歸巢一樣稍事休息。一群大男孩嘛,沒事幹就會找些麻煩取樂:冰箱壞了,空著待修,我們想知道那些個子小的兄弟是否「能屈能伸」,於是七手八腳把他弄進去;有人戀愛了,兄弟們為表恭賀,把他的房間佈置全數拆毀,在電梯口「重建」成一模一樣,然後交給一對新人自己善後;內褲用完了,到兄弟房間不問自取,想不到在脫光光洗澡時東窗事發,復仇大戰隨即展開,兩人赤條條的從浴室摔跤摔到厨房,肥皂、洗髮水、潔面乳滿身都是,娛樂了在旁拍片看熱鬧的一眾好事之徒;美工高手把厠紙擀成一塊印度烤餅,灑上大量蒜蓉、塗上厚厚的牛油、還混進自己的腋毛,放到微波爐裏烤得香氣四溢,然後佯裝看電視,看看有誰不虞有詐,真的跑去拿來吃(結果,我就不幸中招了……)。就算從前多敦厚木訥,在這裏待三年之後你都必定學會一身找碴的好本領。

我們很無聊,但別以為我們不事生產。稱得上
Home of the Adventurers,我們總不乏來自五湖四海的奇人異士,只要願意敞開心扉,自然有人和你分享心裏那疊二十年的日記,讓你看到各種活法,帶來很多啟發。我的同年仙裏,有一個在十八歲時發起中學生聯盟、年組織中學生參加七一大遊行的,此人不但對社會改革充滿熱情,還是個辯論高手;另一個善辯的同年仙,現在做了政務官,為人犬儒,當年最愛跟他唱反調。這對活寶一個怒火街頭,一個官不溜秋,吵起架來,都旁徵博引,字字珠璣,其舌燦蓮花之處,比聽陶傑《光明頂》更精彩。運動員就更多了,我四年級時,香港標槍王于子猇和香港蛙王王俊仁一個住我左邊、一個在右邊,有天他倆站在我房間外閒聊,聊到參加零九東亞運的時候,兩人忽然略帶感觸、又不無得意地恭維對方一句:「你真的很棒」。兩個少年英雄說話咳金唾玉,酷到不行,令我也忽然很想衝出去揍他們一頓。然而作為他們的鄰居,我承認自己不能像他們一樣,天天清早五時起牀練水、花三小時扛啞鈴,以及忍受味同屎尿的肌肉奶粉。現在他們一個在貝爾格萊德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破了香港紀錄,一個到河北保定潛心練槍。沒有堅忍不拔之志,挺不過這種日子。


還有,只讀了一個學期的新丁,忽然受到感召,要停學一年到印度做義工;行將法律畢業的大仙,厭倦了玩章索句,跑去當空中少爺,還被電視台發掘當上藝人;闊別多年的舊生來訪,寒喧之下才知道他原來剛結束在巴拿馬運河的工作;走廊盡頭的導師房間,二十年前住了一個叫梁偉文的填詞人,憑《吸煙的女人》一炮而紅,人們都叫他林夕。在這裏,我嗅到一個個努力創造夢想的人的氣味。


在家中是獨子,早把一樓兄弟視如手足。一年級升仙的時候,是一樓大仙把我鍛鍊成銅皮鐵骨,手把手向我傾囊相授;到我稍為年長,又是我親手迎接每一位新兄弟,盡心培育他們成材。四年來,我醉,他們把我從街上撿回來;我錯,他們罵我比誰都狠;我戰,他們永遠在我背後;我跌倒,他們把我拉上來。在五族山房,我度過了有滋有味的四年,吵過最狠的架,說過最豪邁的話,習慣了不同的汗臭,學會在鼾聲中酣睡,體會最不羈的輕狂,彌補了家中無伴的遺憾。離開聖約翰那天,挑了個清早不辭而別。回到家裏,卻發現背囊裏塞了一個小本子,是他們親手做的紀念品,封面是我們二十多人在田徑場上的大合照。一打開,只見得八個字,眼睛就濕潤了―


一樓兄弟,一世兄弟。

2009/8/15

鬼鬼鬼鬼鬼

以下故事真的很恐怖很恐怖沒錯,可能令讀者不安,心血少者敬請留意。

港大靈異事件一籮籮,新生從剛入學時聽師兄師姐繪形繪聲的敍述聽得毛骨聳然,到自己三年級重複第五十八遍時味同嚼蠟,真箇是比課本還爛熟於胸。從淒美婉轉,到駭人聽聞,到無聊白痴, 此類鬼故可稱為港大人的另類集體回憶。以下之鬼故事大雜燴是在下聽過而較有印象者,為保護新入學的預科畢業生免受不必要之心理陰影,姑列之於下,以為鍳戒。

說港大鬼故事,當以荷花池為起點。荷花池位於鈕魯詩樓與邵逸夫樓之間,現在池邊小橋道徑整齊平坦,加上近年有正襟危坐的國父銅像鎮守,固然不似鬧鬼之地。然而數十年前的這裏可是爛地一塊。話說很久以前,有位富家千金跟窮書生相戀了,不料被女家發現,要捧打鴛鴦。一對小情人約定在某月日私奔,當晚女生先到,在荷花池邊等候,豈料相思既久,女生可能有點營不良,竟忽然一陣昏厥,掉進池裏。池裏蓮根盤纏交錯,女生在水中愈是掙扎,愈是動彈不得,就此溺斃,香消玉殞,屍體還浮不上來。男生來到不見女生,還以為女生悔約。過了許久,直至池裏腐臭難當,女生之死才被發現。此後有人傳聞,每年到那個私奔的日子,一縷幽魂便會出現在荷花池邊……唉,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荷花池旁邊是鈕魯詩樓,鈕樓詩樓第十層有一條橋與旁邊的圖書館相連,剛好處於熙來攘往的中山階和中山廣場上方。聞說有一年,一位女生因成績問題自尋短見,從鈕魯詩樓頂層一躍而下,身體降落在中山階上,頭顱卻因墮下時在天橋上掛了一下,結果身首異處。可是當救護人員到場後,在天橋上卻只見血跡,不見人頭。此後傳聞,當你晚間在中山廣場向上望,便會看到那個消失了的人頭……一年級萬聖節的深夜,我曾經身痕地向那橋喊道:「喂,你的頭怎麼不出來啊?」結果回去害怕得翻來覆去睡不著=_='

校園旁邊的鄧志昂樓,曾是中文系學生的上課地點,但現在已經作為港大亞洲研究中心,平日人跡罕至,加上滿佈缺乏修剪的高喬矮灌,氣氛顯得格外陰森。在般咸道玄牆青瓦的中式大門上,學院的英文名字奇怪地出現了「The 『V』niversity of Hong Kong」的字樣。有人說,校方多次想換上「U」字,可是怎麼黏也黏不上去,只好由它「Vniversity」下去。真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哪個孤陋寡聞的混蛋想出來的。把「U」寫成「V」由古羅馬人開始,因為「U」字雕鑒困難,而「V」字只兩條直條就搞定。後世為了附庸風雅,便依樣畫葫蘆起來,就像中國人偶爾會用篆體寫書法一樣。只要有去過博物館,那些中世紀的展品的「U」字都作「V」字寫。這樣都能叫怪談,給我找到那作者的話,哼哼……

以上的鬼故只是道聽途說,但有一個非常著名,甚至已經登上坊間鬼書的故事,可和我有著切身關係,那就是「聖約翰三口棺材之謎」。

聖約翰學院最初只是一幢式大厦,到七十年代才開闢附近山地增建新翼。據說當年開山打地基的時候,工人挖出了三口空棺木,一大、一中、一小,而挖出棺木的位置,正是日後一樓五族山房的3021號房。新翼建成後,3021號房幾年內死了兩名體育健將,剛巧身形是一個大碼、一個中碼。大仙們認為此事與棺材之詛咒有關,既然大、中棺材都有人躺進去了,為了不讓兄弟再有犠牲,把剩下的小棺材填滿,便訂立了不成文規矩:3021只能住大塊頭,或完全不碰運動的小個兒。後人遵奉此例,日後果然相安無事。小弟發育良好,無緣列入小個子行列,於是當仁不讓,在三、四年級時住進3021,不但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反而感到身心舒泰,愈住愈喜歡。現在3021的衣櫃裏還有我的簽名,以作留念。

當然,坊間鬼書為了打圓場,想出了一個情理之內、意料之外的結局:高個子住進去了,可是有一天遇上交通意外,下半身被輾得血肉模糊,屍首剛好能放進小棺材裏面……

大吉利是,啋過你把口,呸呸呸。

還有一個叫「豬皮鬼」的故事,恐怖程度冠絕群倫,據說一生人只能講兩次,否則豬皮鬼當晚會來找你。我聽過了,怕得好幾晚不能入睡,有興趣的自己找知情者講你聽。

2009/8/11

莫怪港女

港男一無所長,港女事事挑剔,如此陰陽錯逆惡性循環,勢成新一代特區雌雄定位,齷齪笑料一大籮,羅曼蒂克交白卷,永無休止的鬧劇,正在無日無夜處處公演。

港女誕生,是香港過去半世紀經濟奇跡的一件小小副產品。幾十年前的港大女生,如非出身大戶,則為書香世代。她們的父祖輩,不是出身閩粵的買辦世家,就是縱橫江浙的租界人物,因規避神州戰火而倉皇南渡。不必待上學,千金小姐們自幼即薰染於嶺南文風與五四學潮之中,熟讀唐詩,亦曉西琴,一手揮筆墨,雙足踊芭蕾,那是一脈名喚「家學淵源」的遺傳;在那階級流動性尚低的年頭,社會上另一端的女性是絕倒於寶珠與芳芳婥約丰姿下的工廠妹,沒有生為淑媛的天命,卻以勤勞的一雙手,以塑料花與小圓珠編織出香港輕工業的一道早春。

後來經濟泡沫出現,股市樓市翻了又翻,一夜暴發的神話如雨後春筍,普羅大眾的生活亦節節改善。上一代知道搵食艱難,自己能魚翅撈飯,對兒女自然亦一個勁兒的提供物質,寵愛得如掌上明珠。女兒明明是灰姑娘出身,都當成白雪公主。好了,下一代不知民間疾苦,自出娘始已茶來張口衣來伸手,揹LV,穿Gucci,塗Chanel,打開雜誌看的是Comme des Garcons的秋季新品,生日要收Tiffany blue box。青春少艾那麼一站,看起來倒是活脫脫一個千金小姐,可是你問她們雷利耶夫是誰,她們會答是否車厘哥夫的朋友;你再問她們聽不聽馬友友,她們會說還是王力宏比較靚仔。乖乖龍的冬,原來千金小姐也有A貨,還不必大老遠的跑到羅湖商業城。

大學學位也要增加了,於是,只能容納一百多人的何東夫人紀念堂,不得不勉強擴建為五百人的大厦。量變則質變,好端端一瓶醇厚圓滑的Merlot,你硬要把它摻水開成一桶利賓納,那是何等滋味?如此煮鶴焚琴,舊生們除了拍一齣電影來一樽還酹江月,亦別無他法。會考9A10A、高考5A6A試場獵人當然還是盡入吾彀,但這中間日漸消褪的底蘊,卻是無從量化的。

本來暴發新富,也不一定代表沒有氣質教養。那位一年半載前險些擊倒前玉女掌門人的內地交流生,不亦生於海南一小戶乎?但為了令浪蕩才子拜倒其石榴裙下,變身動力也就源源不絕。可惜的是,香港新一代男士的鑒賞能力,程度也就止於在動漫節展開殊死惡鬥的一眾o靚模,以及對著報紙上那個1:1吹氣抱枕流口水。既然大學裏的男同學也不過是手拎《忽然一周》而非《時代周刊》,最有深度的話題也止於恒指重上二萬點究竟該短炒哪個冧把,手持一個2nd low degree,為一份起薪點兩萬的offer洋洋自得,對國際大事卻茫無頭緒一額汗。面對這樣的廿一世紀港男,女生們又何苦過份增值自己,徒惹他們自慚形穢?

因此,廣大的男同胞啊,莫要喋喋不休的諷誦那些港女笑話了,一根指頭對著人,三根指頭對著自己,這只會令你顯得渺小猥瑣。明明是社會精英,卻自甘淪落出一副小男人心理,那就別埋怨身邊的女生為何so mean to you。假如有一天,你在蘭桂枋碰到那個總看不起你的她,卻對著一個風流倜儻的他如小鳥依人,你就會明白,港女,原來跟上梁山一樣,是被迫出來的。

2009/8/2

新生資訊日

箭藝學會排出良弓硬弩,舉行拉弓遊戲,尋找下一個百步穿揚的神射手;

動漫聯盟找來大胖子身穿lolita,派發漫畫優惠,性感得要命;

經濟及工商管理學會一身商務裝扮,努力推銷二千元的入會package,童叟無欺;

日文學會的和服美少女出陣,以電眼轟擊新人,接近十萬伏特;

利瑪竇穿著爛撻撻的T恤牛仔褲,高聲大呼「你今日搏盡左未?」,等待麻甩者臭味相投;

聖約翰發動優雅攻勢,雕塑般的模特兒盡展魅力,走到哪裏都像行天橋;

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叫賣說唱,這簡直是個學生會大閱兵,比趁墟更好玩。

儘管一百一十多個屬會性質各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需要每年招收新會員,以確保來年有足夠的人數和錢數,支持自己的發展。因此,所有屬會的周年計劃在八月份必然有這麼一項―「新生資訊日」(Information Day,簡稱I-Day),也就是聯招放榜後,學生到大學註冊的日子。在那幾天,對大學生活充好奇、對師兄師姐無限敬仰的新人將全部到齊,跟港大作第一次接觸,那自然是屬會向這些白紙招手的最佳時機。

在校方而言,其實新生只要領取註冊資料,到所屬學院報到,再拍個照做學生證甚麼的,一切就完了;可是對學生會的老老嫩嫩而言,這才是遊戲的剛始,一場全校的周年大戰,在盛產汗水的八月準時展開。

為免三千新生的人潮迫爆港大,資訊日一般分為兩至三天。雖然只是短短數天,籌備過程卻幾乎需要半年。從學生會派人與校方確認資訊日日期開始,到與學院辦公室安排場地,給新生發通知信,與所有屬會定期更新校方安排,分三次抽籤分配大至巨型壁報、小至桌椅剪刀的一千多項物資,還有數之不盡的正式與非正式會議,那是一個化整為零再化零為整的過程。屬會按校方與學生會的遊戲規則各行其是,校方跟學生會又要按各有所需的屬會調整方案,一來一往之間像探戈一般,你想轉左,我偏要行右,在優雅表情與婉轉措辭之間較勁。

溝通協調只是前奏,真正的仗還在正式那三天。除了學會之間的較量,還有那些突然出現的岔子:校方安排的拍學生照的攝影機故障了,新生為此大排長龍,又熱又渴,未到學生會已經鼓譟不已;颱風無聲無息的來了,一刮就是烈風,廣場內六十多個攤位一夜之間東歪西倒,鐵枝搭建的棚架都被吹翻,第二天早上把所有人亂成一團;內地生突然來到,要登記註冊,可是發現註冊點沒有他們資料,於是大鬧會場,以為自己被騙了,幾經查證他們才發現搞錯了日期,內地生和海外學生的註冊日原來在兩星期後……總之驚喜連場,多過吃出奇蛋。

資訊日前幾天為了搭建攤位,已經不眠不休一兩天;資訊日期內,又是不眠不休的三天;資訊日後幾天,一般娛樂新人的體驗營,更加是不眠不休四五天。前後加起來十天八天沒睡,絕對是透支生命的一項任務,同學們卻總是樂此不疲。也許不止為了學會,也為了令新人有個愉快的開始吧?

2009/7/28

男生,請升呢

港女當道,向低質素雄性生物宣戰,評頭品足吹毛求疵毫不留情,沒錯很是討厭,但每次看見校園內一眾不長進的男同學奇形怪狀,心裏也不禁說聲活該你們受此屈辱。拜託,不是能站著上廁所就代表你是男人。「Where boys become men」不止是Riccian的專利,進了大學,在決定讀書住Hall上莊拍拖兼職的優先次序前,請記得先把自己「升呢」成一個男人。

凡是男生,在中學幾乎無一幸免沉溺過在動漫電玩上,但高考過後,請盡快戒掉這毒癮。校園第一令人深痛惡絕的生物,就是電車男。他們夏天愛穿藍綠格仔短袖恤衫,及膝泥黃色短褲,腳踢一雙乳膠涼鞋,揹一個脹滿的背囊,下面掛著水壺,肩帶還緊緊收束,帶來很好的護脊效果。他們五官未必長得醜,卻肯定不修邊幅,結果正負得負―頭髮終日不梳理,右腦後勺突兀地有一翼翹起;臉上滿是黑頭,毛孔像卡塔爾和阿布札比一樣蘊藏豐厚油脂;鬍鬚終日不刮,在唇上兩邊老鼠般齷齪地露出。別以這身世是家境貧寒所致,他們家裏可擺滿了涼宮春日和零波麗figure,PS3、XBOX360和Wii也全部齊全,然後一天到晚沉醉在那些平凡男主角被九個絕色美女包圍的宅男動漫中,在幻想裏逞自己無窮之慾。這種人堪稱男人光譜上黑暗之極端,不但有礙觀瞻,還桎梏了自己在新環境大展拳腳。男人雙手可以掌握綵筆、球棒、地圖、甚至名車的軚盤,但絕不是遊戲機手掣。

電車男以外的另一陷阱,是麻甩佬。中學時穿著校服踢西瓜波、在街場打3 on 3,五點半後帶著一身結成鹽酸的臭汗離開學校,衣衫不整地乘車回家吃媽媽煮的飯,那叫做陽光男孩;大學時依然不注意儀容,漠視自己隨著男性荷爾蒙和睪丸酮分泌過盛而日益增生的氣味和毛髮,同席而叫人掩鼻,相視而令人側目,那他已經入選麻甩佬預備組,如無改善,再過幾年必定升格為正規軍,跟電車男一樣教人倒胃口。

不過是成為一個討人喜歡的初階男人而已,有這麼難嗎?不必學步於男士雜誌的昂貴手段,只消在生活小節上多加注意,一切幾乎沒有成本。不要怕被人取笑姿姿整整,花二十塊錢買一對鼻毛剪刀和眉毛夾子,把鼻孔和眼皮上的雜毛除掉,整張臉已經全然不同;選一種適合自己的洗臉膏,買一點保濕或控油用品,一百元以下的已經很好用,保證你容光煥發;上街上學的便服,重點不是名牌,而是怎樣才能配合自己的髮型、臉型、體型和膚色。胡亂把東西往身上套,就是全身阿曼尼,也只會帶來一場時尚豬流感。

只有西裝不能馬虎。謝絕那一個英文字母加四個冧把的充洋貨的土炮品牌,它的剪裁絕對是人體工程學的災難。外套袖子及腕而止,雙手垂下時恤衫應能露出外套兩吋,領帶打好後剛好蓋著皮帶扣,褲管長度只合在站立時觸碰到皮鞋,絕不能像牛仔褲般在腳跟囤積一大坨,這是基本的西裝知識。狠心一點,把預算列為二千五百元,買或訂造一套能穿三年的單吊西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擁有一套合身戰衣,無論上台做報告抑或應徵夢想好工都倍添自信。

最重要的,還是涵養。縱橫四海的男人,一腔話術必須靈動自如,一時禮貌周周,一時貧嘴貧舌,調情時甜如蜜,爭辯時利似劍,但唯一不能變的是一身風度,尤其在面對女性和長輩的場合。進場時先讓位,乘車時主動開門,飲食時能照顧同席者,甚至在社交場合遇到尷尬情況,怎樣用一句話替別人化窘為夷等。到了這一步,才真正進入學無止境的社交學階段。

從今天起,不再孩子,謝絕電車,堅拒麻甩,把自己鍛造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吧!像一曲氣韻千尋的交響樂,激揚而為百煉鋼,低迴而化繞指柔,讓即使是最匆匆而來的聽眾,都能為之難忘。升呢過後,即使還未畢業,一個月一次回家吃飯的時候,至少媽媽仍會面帶驚喜的誇你一句:「孩子,你長大了。」

2009/7/15

魔島傳說

它是港大體育史上光輝的一頁,跨越半世紀的創舉,放諸四海而無愧色。然而,我第一次聽到它的時候,它只是一個傳說。

它的名字叫四角大學賽(Triennial Intervarsity Games,TIG)。

是港大那位熱愛體育的賴廉士校長。一九四九年,香港還在治療戰後的創疤,堅毅非凡的他卻已領著港大板球與網球隊,遠赴新加坡馬來亞大學比賽;翌年,馬來亞大學回訪,兩地自此展開定期的互訪之旅;五十年代末,新加坡大學脫離馬來亞大學獨立,印尼大學亦於一九七零年加入,相繼成為運動會的主幹,四角大學賽自此成形,此後三十年間,成為亞洲極具代表性的大學生運動會。

說是極具代表性,並沒有誇張。

一九二一年,大學生運動會的老祖宗世界大學生運動會(Universiade,World University Games)揭幕,饒是根基如此深厚,二戰之後,它也要到一九五一年才能重光,可賴廉士校長的南洋之旅卻比之更早兩年;

一九五九年,當港大、馬大的對抗賽因新加坡大學獨立而發展成三角賽,東南亞大學生運動會(ASEAN University Games)才剛剛揭幕;

一九八二年,中國首屆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粉墨登場,新加坡已為四角大學賽請來警察樂隊及國家傘兵隊作開幕滙演,印尼甚至驚動了國務卿為下屆比賽安排選手村;

一九九三年,澳洲大學生運動會(Australian University Games)啟幕,而翌年在港大舉行的四角大學賽,己經是第廿一屆,由港督彭定康榮譽贊助,楊鐵樑、何鴻燊、霍英東等無數聞人已經支持運動會近二十年。

從第一屆不滿百人,到後來每屆近千人參賽;從第一屆只有網球和板球,到後來超過十個項目,另加表演賽事;從第一屆坐輪船,到後來乘飛機;從第一屆後備球員就是觀眾,到後來電台廣播,新聞報導。這是一幕香港創寫的體壇傳奇。而且,當其他大學派出體育部職員統籌一切的時候,為我們身先士卒的卻全是同學,而且多年來的表現獲得一致好評。

四角大學賽,見證了香港活力勃發的年代。

維港獅城、椰樹棕櫚、運動健將、學生領袖……這麼一個美麗傳說,卻在一場金融風暴中倒下了。一九九七年,第二十二屆四角大學賽在新加坡圓滿結束後,四所大學的師生正翹首以待二千年由印尼主辦的千禧大學賽(Millennium Intervarsity Games),可是這場呼嘯襲來的經濟災難,卻令一切化為泡影。縱使股市狂瀉,錢價暴跌,但與其說財政打擊令一眾院校庫房空虛,倒不如說是人心鬱悶,意興闌珊。

二零零五年,亞洲大學生田徑賽在廣州暨南大學揭幕,可是四角大學賽,卻已芳蹤杳然,像遠古的亞特蘭提斯一樣,隱沒於湮波浩淼之中……

看官以為就此劇終?是的,四角大學賽的傳說在二十世紀就此打住,可是到廿一世紀,它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魔島下沉,也會有浮起的一天。

2009/7/7

學生會大樓

學生會的獨立自主,並不是說說而已。在校園裏,學生會大樓一直是一座獨立建築物,近百年來雖然屢次搬遷,但作為學生活動的核心地位則一直沒變。

學生會大樓至今共有三代。第一代學生會大樓,在上世紀末已經榮登香港古蹟之林,那就是正對本部大樓(Main Building)的孔慶熒樓(Hung Hing Ying Building)。其實孔慶熒樓是後來的名字,這裏本來就叫香港大學聯合會大樓(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Union Building),建於一九一九年,由港督司徒拔爵士(Sir Reginald Stubbs)主持揭幕。大樓的愛德華式建築沿用了大學的常見的紅磚牆,卻擁有全校唯一的圓頂設計。圓頂跟後方的陸佑堂鐘樓同處一條中軸,分享了本部大樓方正恢宏的線條,其左右屋簷則如兩翼展開,如欲飛之隼。聯會大樓代表學生,本部大樓代表校方,兩者在建築上一前一後,一小一大,未知是否暗含寓意。二戰之後,大樓曾作為教職員俱樂部之用,至一九八六年,為紀念孔慶熒先生的捐助,才改為現在的名字。此樓現已改作文學院音樂系之用,儘管每天門前熙來攘往,都是上課經過的同學,卻很少人真會踏足裏面,舊時縉紳少年浪蕩的情景,只怕再難復見。

孔慶熒樓之命名,並沒有成為「李嘉誠醫學院事件」的前傳,因為在此很久以前,學生會就已經搬了。隨著學生活動膨脹,第二代學生會大樓於一九六一年竣工,並在今天圖書館旁邊的位置為同學服務。在那學運鼎沸的三十年裏,此樓成為了港大同學的活動中樞。由於大樓已經拆毀,無法重組當時大仙們徹夜不眠地辯論和工作的畫面,但聽說那三層高的大樓,一樓是餐廳,二樓是學生會辦公室,三樓是體育聯會,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到了一九八五年,為了配合校園擴建(可憐港大多次擴建,地方還是那麼小小的),學生會第二次搬遷,新址就是今天的地方,徐朗星文娛中心一樓。

據說學生會對當年搬遷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到底從擁有整幢位處校園中心的大樓,搬到只佔西陲一個文娛中心的一層,不能不說是一種身份的貶抑。但校方當年的公關做得很足,請到港督暨港大校監尤德(Sir Edward Youde)爵士前來揭幕,校長黃麗松博士還親手提了「香港大學學生會」七字,現在從港大薄扶林道入口望去,還清清楚楚的嵌在大樓外牆上。在這裏,港大學生會又展開了新一段歷史,從社會與政治導向續漸走向內務化與多元化。儘管業權上只有一層,但學生會的使用權一般都包括整棟文娛中心,加上大樓外矗立著「國殤之柱」的廣場,多年來都是同學集會之地,儼然學生會前院,校方對這裏的管理也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這中間灰色地帶的話事權,就是會長與校長之間的推手了。

無論位處何方,學生會大樓始終是同學的聚腳地。學生會辦公室為大小屬會提供場地器物,每天都有人來這提出五花八門的租借申請,絡繹不絕沒完沒了;此外,議事廳也在這裏,學生會內各級評議會都在這裏召開,屬會各自的諮詢大會也在此舉行,經常通宵達旦依然人來人往,陽氣與肝火同樣旺盛,因此很少有鬧鬼傳聞;其三,大學飯堂和學生會合作社都在這裏。飯堂除了快餐,還能飲茶吃點心,水準還可以;合作社物美價廉,不到這裏買文具,便得到很遠的水街,相當煩人。

在這裏經常會碰到朋友。有時候本來不相熟的,多碰幾次面就自然親厚起來;有時候是熟人,但只知道他們是堂友或競敵,卻想不到原來是某某學會的人,因此對他們加深了認識。有一陣子嫌舍堂圈子窄,經常在這裏溜躂,對這裏熟悉得連厠所的氣味都還記得;好幾次在學生會裏睡著,到天亮時揉著眼睛看窗外的國殤之柱,心裏還有種難以言詮的朝氣和幹勁。

傻勁,但值得付出傻勁的事,人生中又有幾件?

2009/6/30

樹殤

中山廣場的石栗受到真菌入侵,幾經搶救不果,終於在這幾天要被砍掉,跟米高積遜暴卒,同樣叫人愕然。

雖說已經屹立四十年,但以樹齡來說,還不算長吧?未進港大前,開放日來到中山廣場,已經感到奇怪:都說根到九泉無曲處,下層明明是演講廳,怎麼依然植得下一棵五層樓高的大樹?廣場三面大樓如壁,把天空困作一片圍城,仰眼望去,石栗的橫枝卻把看天的視線遮去大半,霎時間竟有種一樹成林的錯覺;日後考了進來,天天在廣場溜躂搞活動,愈發驚嘆這棵樹的頑強,雖屈居於水泥地的重重包圍,樹槽裏的泥土也纏上了電線和射燈,猶能在春去秋來間枯榮自若。五穀不分的文科生以為這是造化之一小神奇,卻原來已經在看著它生命的倒數。

從六十年代到現在,港大經歷了最百味交纏的日子,遭遇許多困境,也一次次的騰飛。然而,同學在這裏三年一夢,教授如流水進出,校長也換了好幾任,只有中山廣場上的石栗,才是真真正正見證這一切的一株生靈:見證陳毓祥在保釣中從年輕到死亡,見證張韻琪聲討鄭耀宗,也見證陳一諤口不擇言;見證John Nash坐而論道,見證張愛玲遺物曝光,也見證克林頓和姚明獲頒博士學位;見證我和你相約早上十點半傾project,見證你和他四點半在Starbucks下午茶,也見證他和她晚上第一次牽手漫步。張婉婷執導《玻璃之城》,捕捉了一幢幢仿英建築,埋位時卻忽略了這一位港大故事裏的永遠甘草演員,竟是如此的大意了一回。

最早跟石栗長大的同學少年,多少個已經寫下美滿的生命日記,可堪晚年況味;稍後出身的,或值事業高峰,或正嶄露頭角,對校園追憶,都不措意。石栗守候在這裏,像老管家般庇佑一代又一代的學子,亦無問他們日後歲月崢嶸,有否眷念過當年曾享受自己的一抹濃蔭。可幸的是,就像舊天星碼頭,它在不經不覺間,成為了無數港大人的集體回憶;可悲的是,它也像舊天星碼頭,總是要到無可挽回的一刻,許多打工仔才驚覺彼此間這份深厚感情。一個個悼念砍伐的博客,不是太多太及時,而是太少與太遲。

孔子講學的地方,據說種滿了杏樹;佛陀在菩提樹下冥想七天,最終修成正果;牛頓在蘋果樹下中頭獎,結果發現萬有引力;連創世紀裏上帝不讓阿當夏娃吃禁果,亦因為那棵樹有讓人開眼的能力。樹和智慧的故事,似乎在古今中外都說不完。港大缺樹是先天不足,八十年代以前還有所謂鳳凰木和騰雞花的典故,但隨著學分制推行,早已日漸褪色;現在石栗都保不住了,校園連一棵可談的植物也沒有,中山廣場跟天安門一樣光禿禿,同學仔好天晒落雨淋,也枉稱為開心公園。

聽說石栗雖殁,但校方很快又會種上一棵節果決明,花開時蒂生粉白,雙色映襯下煞是好看。可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亭亭如蓋,也是下一代的事情了。以樹分年,我們畢竟屬於石栗的一群。

2009/6/23

港大學生會

很少人懂分辨香港大學和香港大學學生會。

要分辨,其實很簡單。香港大學是一所高等教育機構,香港大學學生會則是一個學生社團,兩者分別向政府登記,法律上是兩個法人。換句話說,兩者在行政上互不統屬,大學管大學的學院舍堂,學生會管學生會的屬會組織;再說白一點,就是兩者各有一個銀行戶口,大學不會給學生會一分錢,學生會也不必仰大學一分鼻息。

可是,事情又不這麼簡單。香港大學的本科生,必然是港大學生會會員;港大學生會會員,又必定肄業於港大某學院,或居住於某宿舍。他們每年交的四萬多元學費,其實包括一百多元的學生會會費,不過一併繳交後分開存入兩個戶口。大學和學生會,共治一片土地,共用一個校徽,社會亦懶去分辨他們之間誰是誰,反正誰犯了錯,另一邊注定倒霉;誰風光了,另一邊亦與有榮焉。

既分又合,如此絕妙的平衡,是幾十年慘淡經營的成果。港大學生會和港大同步成立,初時叫香港大學聯合會(Hong Kong University Union),不過就是附屬港大的一個師生俱樂部而已,念及港督被拉來當個掛名會長的話,算是一個「高級」俱樂部好了。當時幹事會也就主席、文書、財務三人,屬會也沒幾個,真是想幹啥都不成。直至戰後,港大學生會才在校方協助下註冊為獨立社團,展開了新生命。

六、七十年代,是港人耳熟能詳的「火紅年代」,既為當今賢達所追憶,亦為陶傑之流所訕笑。但無容置疑的是,這時候的大學生,作為Made in Hong Kong的第一批人物,對香港日後的政經榮哀影響重大。而大學對於這批人物,亦有著為他們人格定形、事業奠基的關鍵意義。那時候,學生分為「社會派」和「國粹派」:「社會派」主張「關心社會」,從社會工作入手,為普羅大眾服務;「國粹派」提倡「認識中國」,從思想工作做起,與祖國遙相呼應。「認中」、「關社」,亦成為當年潮語。兩派的對立從學生時代至今未休,蓋社會派即今天的民主派、反對派之淵藪,國粹派亦多為保皇黨、建制派之源頭。

作為香港早期的惟一大學,港大學生會無容置疑地走在學生運動的最前端。如果說五十年代這股青年力量仍在蘊釀,六、七十年代就是這股力量的爆發期,促進了無數的社會改革;八十年代勉強承接了這股浪潮,九十年代以後就開始顯得與社會脫勾。有人說,這是大學生開始紙醉金迷、罔顧社會責任。是的,在香港,經濟掛帥無可避免,但九十年代以後的學生是否特別見利忘義?翻開歷年校報,火紅年代的港大學生,去barn dance不比我們蒲蘭桂來得少,難道他們的亞高高跳得特別聖潔?迷寶珠芳芳又真的比追阿嬌阿Sa有深度?

換個角度看吧。六七十年代,香港缺乏人才,在稚嫩的社會分工下,大學生美其名以「社會良心」發聲,伸張正義,實則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凡事硬著頭皮說些話;後來他們畢業了,各有所成,令香港出現專業政黨、記者、社工、學人,繼續主導社會發展。後輩們面對這批經驗老到的大仙,一方面功力趕不上,另一方面社會對大學生作為改革動力的渴求也降低了,他們自然把握有限的青春幹些別的事去。太陽底下無新事,道德沒有淪亡,大學生還是老樣子,不過活躍的舞台不一樣而已。

「火紅年代」後的學生活動,依舊沸沸揚揚,不過隨著日漸脫離社會改革,變得低調起來。港大學生會從開始時屬會四個、會員五十餘,到現在屬會一百一十多個、會員過萬,並一直在增長,財政儲備在零七零八年高達三千多萬港元,已經成為一個不斷自我完善的龐大機構,為學生提供愈來愈多元化的服務。

別忘了,在這企業似的機構裏,人均年齡只有二十歲,而且沒有所謂的成年人在背後操作。

2009/6/16

猜想蕭伯納

在鐵翼橫空的飛機時代,環球講學已經毫不新鮮。當世名宿今天早稻田,明日海德堡,客席分享政經心得,所到之處萬人空巷。熱鬧歸熱鬧,總覺得這種得來太易的「文化交流」愈見廉價,進場趁墟者的成份也愈來愈多。學者未到,海報、電郵、報紙、電視等廣告己經舖天蓋地,事情變得做騷似的,失卻以前做學問那種陽春白雪的清高。

片段還是發黃的彌足珍貴。在那民航只合輪船的時代,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應是第一個造訪港大的歐洲文豪。蕭出生於愛爾蘭,是費邊社的代表人物,崇尚社會主義,經常透過作品痛斥資本家與帝國侵略,為貧苦大眾請命。一九二五年,他憑《聖女貞德》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另一篇《賣花女》後來則被改編成舞台劇及電影《窈窕淑女》。這位一代文宗,竟在七十七歲的時候選擇來一趟中國旅行。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三日,蕭伯納夫婦乘坐不列顛皇后號抵達香港,十五日轉赴上海。短短三天的行程裏,除了遊覽文武廟、天后廟和參加何東爵士的宴會,他最重要的一站,就是到港大演講。

嚴格說來,蕭在港大也沒有演講,只算跟學生談話。根據當年「路透電」記載,他跟港大學生強調必須忘掉學校所教的一切,才是學問之正道。蕭伯納十五歲起輟學打工,很早就經歷世態炎涼,是個自學成才的文學家,因此十分反對象牙塔式的「學問」,認為大學教育脫離生活。這種典型的社會主義觀點,深刻,卻不新奇,更有趣的是他留下的另一段話:

「如汝在二十歲時不為赤色革命家,則在五十歲時將成不可能之僵石;汝欲在二十歲時成一赤色革命家,則汝可得在四十歲時不致落伍之機會。」

這是當年報導之原文,跟他另一句更膾炙人口的話相比,竟是如此的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二十歲時不信仰共產主義,是為愚人;年屆三十卻依然信仰共產主義,更屬愚不可及。」(Any man who is not a communist at the age of twenty is a fool. Any man who is still a communist at the age of thirty is an even bigger fool)

是因材施教,所以勸論港大學生必須投奔左派,對其他人卻說年長後必須轉軚?抑或兩句話其實前後一致,凡年輕人必先左傾而後能覺醒,使四五十歲時不致僵化落伍?這中間有很大的發揮空間,足以成為一課導修的辯論題目。

蕭伯納來華,是一次中西文化交流的大事。作為歐洲的文壇領袖,在天命之年暫別自己的白種同胞,提一口皮箱遠赴東方,關愛四萬萬陌生卻又熟悉的華夏民族,蕭伯納流露出一種國際主義的胸襟。當年上海、北京對蕭老之行哄動非常,宋美齡、魯迅、蔡元培、梅蘭芳等有識之士倒履相迎,在國共恩仇與中日血戰的迷濛中,他們留下了一幀江湖永憶的合照,至今仍為佳話。香港空為首站,除了半節電文,卻沒有更多美談傳世,在一場過早的滬港之爭中先輸一盤,每念及此,怎教人不扼腕。

2009/6/9

奈我輕狂

大學是一片充滿追與求的樂土。同學少年,為甚麼不轟轟烈烈的談一次戀愛?那怕是犯上些許兒的離經叛道。

飽受男校七年折磨,在大學堅決住進一所男女宿舍,是明智的選擇。長得有三分古天樂的你,無視不少同年女生的青睞,卻只傻憨的對三年級的她痴迷。

她主修英國文學,每天浸沉在莎士比亞的戲劇與華滋華斯的詩句裏,恍似不知人間何世;在宿舍的房間,她愛點一方蠟燭,烹一壺玫瑰花茶,靜靜品嘗。樸素,知性,很美。十九歲的你未脫戀姊情結,被這位舉止優雅的大仙深深吸引,卻因為年齡上的一點自卑,心忖她不會對小學弟感興趣。

如果不是那一次,你們的故事應該無法開始吧?

為了趕早上八時半的課,你幾乎邊換褲子邊跳出門;回到宿舍的時候,卻在電梯口碰到她。

「咦?你每天戴著的項錬呢?」

那是祖母送的玉墜子,每天與你形影不離。今天匆忙之間沒戴,卻被她輕易發現了。

她竟有留意著你。

在電梯裏,你靦腆地打開話匣子。看你困窘的神情,她覺得很有趣;分別的時候,還叫你有空再找她聊天。

接著一連三晚,你綺夢迷離,反覆重播著這一句。

你真的大著膽子試著找她。在喝茶、逛街、看電影之間,你從開始的魯頓拘緊,漸漸變得談笑風生,常常逗得她花枝亂顛。看著紅顏一笑,你醉了,還開始感受到自己的男性魅力。儘管你仍未言明對她的感覺,而把傾慕藏於心底,化為一尊玉觀音,悄悄的供奉著。

轉眼已是學期尾聲,她快要搬走了。終於,你決心放手一搏。下星期是她生日,也是她在宿舍過的最後一個生日,你打算為她準備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

一切在前一夜準備就緒。

她回到宿舍房間,只見一束一百朵的玫瑰花已在等待著—不是鮮花,是你無數個夜晚不眠不休,親手用和紙折成的禮物;她抬頭一看,牆上卻是一張巨型海報,寫著「Happy Birthday」,畫面盡是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那是你從facebook搜集她的生活點滴設計而成的生日卡。

「喜歡嗎?」你說。她一回頭,你已站在門口,手上捧著一個迷你黑森林蛋糕,上面點著一根小洋燭。

「我想令你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謝謝你……」她俏臉緋紅。

「把明天……和以後的日子都留給我,好嗎?」

「謝謝你……其實,我真的很高興……可是,我怕……」她低下了頭。

「我知道,這是不容易的……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你不待她回應,牽著她的手。

她沒有抵抗。你輕撫她的臉,然後溫柔的摟住她。

她把額頭擱在你胸前,沒有掙扎;可那纖麗如蓮的手,還是沒有給你回應。

你呼吸粗重,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時間已經不成概念,你只感到天旋地轉。

過了很久,還是過了不久?你突然感覺胸前濕濕的。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著。那垂下的手,慢慢的往上挪,環在你腰間,越摟,越緊。

這夜,你們越摟,越緊。

2009/6/5

必修課

進大學以後,怎能不好好談一次戀愛?中學如果沒有拍過拖,你已經錯過了品嘗初戀的最佳季節,從《心動》到《High School Musical》,沒有一套電影把情竇初開的時間置於十七歲後。大學再不把握機會,那將會是追悔一生的憾事。

校長如果夠浪漫的話,就應該在開學禮的致辭裏鼓勵學生找個伴侶,而不要再提那些老掉了牙的世界排名與交流生數目。可不是嗎?一次校園的邂逅,已足以成為一門通識課程:在二百人的課室眾裏尋她,比挑一份好工作更能影響下半生,知人識面決不能輕率;萍水相逢而要更進一步,一言一行務必謹慎,是孫子兵法攻心為上的情場版;求愛成功而要見家長,怎麼給人雙親信心讓女兒暫時由你保管,難度跟談攏一單生意並無分別;當兩人如膠似漆時,要避免朋友發出「有異性無人性」的警告信,更是一門平衡各方利益的社交術。成功修畢這一課,至少值6個credits。

何況,戀愛中的人總是最具勇氣和創意的:在她樓下等到深宵三點,只為她推窗露面,向自己噗哧一笑,說一聲「傻瓜」;自出娘胎就沒進過厨房,卻為他一句「想吃你烤的蛋糕」而苦練三星期,忍痛不塗指甲油。花三天三夜吹一百個汽球,放在她房間裏,讓她推門時如進童話樂園;聖誕節前編好一條超長圍巾,等逛街時可以同時掛在兩人脖子上。同住一幢宿舍的話,早上買好早餐,輕輕放在她牀邊,然後把他吻醒;住處不同的話,到她樓下點起紅燭,築成一個心形,羨煞她的房友。靈光一閃,點子乍現,為博紅顏一笑的片段總是無從複製,比起任何Marketing Project,這些事情更值得在課堂上分享。

把小事當作大架來吵,把青葱歲月灌溉成浪漫的年頭,把愛情栽作芬芳四溢的滿園香。即使不能開花結果,早嘗愛情而懂得珍惜的人還是早熟的。二十歲第一次失戀,兩年的甜蜜盡成追憶,痛得死去活來,縱然經歷大半年傷口才開始結疤,卻仍未到雙十年華,還有很多美好的追求與被追求在等待著。此後,你依然投入每一段感情,可是神經末梢已經產生抗體,像小時候發的一身痘疹一樣,令你以成年人的身份知所進退,免受欺騙與愚弄。

是的,有人會嘮叨你應付讀書,應付功課,應付考試。但你不妨反問:讀書功課考試之後,才能有愛情?還是有了愛情,就不能讀書功課考試?學業為重,可至少現在,你沒有為口奔馳的困頓,未染門當戶對的市俗,可以無所畏懼地追求自己所愛的人。青春不應胡亂揮霍,有時卻值得好好押上一把,換來足以回味一生的一次。當自己還未因世態人情而變得老練,當自己還不必為銀行戶口的數字營營役役,當自己還不必為上位出位而扭盡六壬,放開心好好享受一次愛情吧,不必計較她爸爸是否馬會成員,不必計較他家裏開平治還是錢七,一份茶餐廳的奶茶蛋撻,兩張星期六早場的數碼港特價戲票,一雙十指緊扣的手,已經可以走遍千山萬水,及時看盡這一頭最美麗的景色。即使有一天,他或她將離你而去,可是不要緊,你心裏已經留下了一紙永不褪色的結業證書,以歲月為烙印,以深情作墨水,在漫漫的人生履歷上,成為低調而婉轉的一欄。

2009/6/1

學院風流

聖約翰學院(St. John’s College),全港大最討打。

是的,作為一個St. Johnian,我也同意聖約翰有太多討打的地方。

盛產俊男美女,此討打之其一。每年暑假,當一眾舍堂為爭取新人而大打出手時,聖約翰只需派那些模特兒般的人物這麼一站,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美麗果然有罪。

環境得天獨厚,此討打之其二。當新蓋舍堂都是一幢板樓、雙人間格,當何東失去了舊樓、利瑪竇被誤認為消防局、大學堂離香港仔碼頭較校園更近的時候,聖約翰怎不教人光火—獨踞小丘的四幢式建築群、背山面海的無敵景觀,不止全部為單人房,還有空間闢建前庭後院、栽花種樹—哪怕宿生因此要多付一點點宿費,然後被標籤為「有錢仔」。

與人難以相處,此討打之其三。因團結而親內疏外,本來是傳統舍堂的共通點,但大學堂、利瑪竇和何東之間經常你追我逐,互作後援,偏偏聖約翰在這方面自給自足,戀事無數卻不假外求,冷淡與熱情之對比更形強烈,無奈又添一條罪狀。

聖約翰人人喊打,但真真要打嘛,偏偏又不好對付。

因為聖約翰人才鼎盛,眾所周知。

別以為長得漂亮就是花瓶。能夠大刺刺標榜自己「Breeds the Excellent」,任何一個St. Johnian都不是省油的燈。六十年來,只有聖約翰能奪去利瑪竇的馬來人盃,同時叫何東飲恨奧瑪玫瑰挑戰碗,還令自命文勝於質的大學堂在文藝比賽屢屢折戟,難怪我們在男女子大滿貫時高唱的凱歌叫《Legend》,橫掃千軍者,確實只此一家。

九十六年歷史換來的,當然不只同門之爭的勝利。贏盃、贏碗,但不代表聖約翰僅僅追求綠茵場上的汗血豪情,也不代表聖約翰欠缺校園與社會之間的深入反省。梅堂(May Hall)、儀禮堂(Elliot Hall)、盧吉堂(Lugard Hall)和馬禮遜堂(Morrison Hall),這些港督盧押下令興建的第一批港大舍堂,都在推土機的滾滾煙塵裏消失了,只有聖約翰還在,連名字也棄「宿舍」而取「學院」,以示與劍橋的本宗相同,打正旗號宣稱「college more than a hall」,培育人才的使命感不言而喻。St. Johnian,亦從不吝嗇在各個範疇施展自己的才能與抱負。

李景康,一九一六年港大中文系首屆畢業生,二十世紀初香港漢文視學官,在殖民地推廣漢文教育不遺餘力,並成為官立漢文中學(即今日之金文泰中學)的創校校長。St. Johnian。

傅秉常,一九一六年港大工程系畢業。一九一九年巴黎和議(Paris Conference)中華民國代表,一九四三年中華民國駐蘇聯大使,亦為民國最後一名駐蘇大使,一九四九年中華民國外交部長,此後成為台灣國策顧問、司法院副院長,曾編《新六法全書》,對民國司法制度建樹良多。St. Johnian。

黃麗松,一九四二年港大戰時學位畢業。香港大學首任華人校長,前基本法起草委員。St. Johnian。

梁錦松、周一嶽、馬時亨、廖秀冬、鄭汝樺,特區政府三司十一局首長。St. Johnian。

楊森,前民主黨主席;李卓人,職工盟秘書長;黎廣德,公民黨副主席。St Johnian。

李穎詩,廣島亞運游泳銀牌得主;翁金驊,香港籃球名將,亞洲盃三分神射手;方力申,悉尼奧運香港游泳代表;陳宇寧,雅典及北京奧運香港游泳代表。St. Johnian。

潮流教祖黎堅惠,詞人林夕,小說家天航。St. Johnian。

港大舍堂喜歡壟斷某種顏色的專利權。聖約翰很會挑,領了傲岸的紫色。何東的黃、U Hall的綠,本來平易近人,一比之下,就顯得稍欠個性。利瑪竇的玫瑰紅本來大中至正,遇上紫氣東來,就顯得失諸霸道;然而孔子又說「惡紫之奪朱」,結果兩者陷入無盡無止的比拼。

連顏色也特別討打,聖約翰,有完沒完啊你?

但St. Johonian早習慣了,反正樹不大不招風,玉不琢不成器。想挑機?來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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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未諗到住!!!

唔係篇文叫未諗到住,係未諗到連載邊一篇住。舍堂呢瓣講左咁耐,下一篇講下其他題目先……各位有無乜野心水? 細佬絕對從善如流!

A. 學生會; B. 體育; C. 學術; D. 愛情

2009/5/28

男生發酵宿舍

如果香港大學只有一個地方准用紅色,那裏肯定是利瑪竇宿舍(Ricci Hall)。

利瑪竇的紅,吞河裂嶽。

血紅、酒紅、大漠紅。魔鬼的紅、警戒的紅、霸道的紅。薔薇有刺的紅、肝膽相照的紅。

火紅、心紅、旭日紅。危險的紅、顫慄的紅、勇氣的紅。炙手可熱的紅、壯懷激烈的紅。

你問他們紅是什麼。他們的回答,會跟奧罕‧帕慕克的書名一樣—

我的名字叫做紅。

利瑪竇似乎生而為戰鬥民族,正如一九二九年耶穌會士訂立的舍訓(Ricci Motto)所說:「As much as you are able,that you should dare to do」。為勝利而生,為勝利而戰,只要有競爭的地方,就有他們的身影。利瑪竇男生到哪裏都穿著紅衣,跟他們對壘,必先受他們的紅色人潮挑釁,再被他們的無窮戰意鎮懾,像鬥牛一樣失陷於勇士佈下的迷陣。從運動場到辯論桌,利瑪竇確實強到不行,不止令人望而生畏,還令人望而生羨。一群只一百人的男生,一天到晚南征北討,攻城掠陣,從文鬥到武鬥,從試場到情場,一路所向披靡,恍似現代版《戰狼300》。

作為輸多贏少的死敵,我在聖約翰那幾年吃盡了Riccian的苦頭。然而縱使敵我分明,任何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都曾幻想自己穿上利瑪竇的球衣出陣。相信我,那件紅色球衣,比曼聯和法拉利的更漂亮。

張永霖、許仕仁、孫明揚、黃宏發、余叔韶、阮世生、許冠傑,還有更多……利瑪竇歷代人才輩出,從大學球場,到商場、政場、片場,在社會任何一個角力場,同樣實力強橫。

民主之父李柱銘年屆七十,依然關心馬來人盃誰屬;澳門大亨何鴻燊壽高九秩,依然為收到一件利竇風衣感到樂呵呵;香江才子黃霑去世時,依然以Riccian作為生命中最後一個註腳。

這是說不清的利瑪竇魔力。

也許就像他們自己常說:「狂‧熱血‧兄弟情」、「Where boys become men」,再沒有別的地方像這裡,能把男人的情誼蒸餾成威士忌般的一罎甘烈。

可是,針無兩利,利瑪竇也有自己的困境。豈可豪情一世,難得糊塗三載,把大學三年悉數投入去運動比賽,沒錯是很過癮;在激烈比賽中痛殲宿敵的快感,也是畢生難求。但從另一方面看來,這也像燒煙花一樣,璀璨一時,然後無以為繼。以一百人應付十三支球隊,換算起來就是一人要打四至五隊,才能保持基本競爭力。以每隊一星期練二至三課,每課三小時算來,利瑪竇每人每星期要投放廿四至四十五小時進行訓練,加上比賽與觀賽的時間,可能要翻上一倍,那是非常誇張的數字。龐大的運動量換來同比例的休息時間(幾乎是「休克」時間),結果經常犠牲了學業。當然,這中間有不少神話級人物,不斷打打打,依然一級榮譽畢業,而且事業平步青雲,但那僅屬少數;更多的是一仗功成萬骨枯,以三年換來捧盃的美好回憶,卻長久陷入前路茫茫的未來。

《戰狼300》的結局,不也是三百隻肌肉獸全軍盡墨,只剩兩名活口嗎?

這是利瑪竇的積弊,多年來似乎難以根治,總是盛極而衰,衰極而盛,儘管盛的時候還是比較長。

聖約翰和利瑪竇,永遠亦敵亦友、非敵非友、時敵時友。我在利瑪竇的至交很多,有些是體育聯會裏認識的,有些是球場上認識的,都是意志驚人的傢伙。我和他們關係很複雜,經常恨不得把他們吃進肚子裏,卻又拜倒於他們對勝利的執著。現在畢業了,和他們經常聊到的,就是那段「孤昔日厭卿老拳,卿亦飽孤毒手」的回憶,快哉快哉。

利瑪竇大仙林祖輝曾經寫了一本《男生發酵宿舍》,據說是他的舍堂生活日記。我想,沒有別的詞兒比這形容得更貼切了。那書好像是博益出版的,現在市面難尋,無緣拜讀,可惜。

2009/5/24

古堡魂

舊何東拆了,重建成大厦,還是何東。但大學堂(University Hall)要是有一天遷址的話,恐怕就無法生存了。因為,大學堂的文化與它的建築物—道格拉斯古堡(Douglas Castle) —血脈相連。

道格拉斯古堡在一八六一年由蘇格蘭商人道格拉斯‧立僻爵士(Sir Douglas Lapraik)興建。道爵爺歸天後,他孫子繼承了家業,卻不善經營,一八九四年把古堡賣了給巴黎外方傳教會(Societe Des Missions Etrangere De Paris)。傳教士們將之擴建,易名為拿撒勒樓(Nazareth House)。一九五四年,港大把大樓買了下來改建,到一九五六年才成為這所大學堂男生宿舍,主要供醫科生居住。現在,大學堂已被列為香港法定古蹟。

大學堂很美。英國維多利亞式建築,糅合都鐸式拱門和哥德式窗櫺,屋瓴卻fusion一番,加入了中式瓦頂。鏤空的螺旋銅梯,直通上下三層;高桌晚宴用的飯堂,猶存禮拜堂的影子;連迴廊中所見的太師椅和吊燈,也是淺水灣酒店拆卸時搬來的。大門外兩隻Davis Deer,人稱「四不像」,多年來無人敢碰,據說碰者必逢噩運,無法畢業。古堡據山臨海,其中一面正對迪士尼樂園,晚上憑欄遠眺,還能看到煙波上花火閃爍,像一盞遙遠的幻燈。雖然只屬歐陸正宗的臨摹之作,大學堂卻不失殖民地時代的風韻。在樓齡三十即屬舊盤的城市,能夠住上一趟古堡,不啻人生一大亮點。

是從古堡裏培養的氣質嗎?大學堂的「U Hall仔」,跟利瑪竇男生的獷悍相比,書卷味濃,舉止也溫文。曾經有人問:「都是男生宿舍,Ricci和U Hall的brotherhood有甚麼不同?」一位大仙想也不想就回答:「Ricci是『麻甩式』的brotherhood,U Hall則是『姊妹式』的brotherhood,小朋友,明白了嗎?」在座聽者無不絕倒。這個極盡挖苦的答案,雖然誇張,倒也生動描述了兩者之別。你看不慣我粗線條,認為我鄉巴佬;我也惱火你裝斯文,活像個娘娘腔。反正誰也不服氣誰,多講無益,球場見。

溫文爾雅,不代表手無搏雞之力。大學堂對體育的執著不如利瑪竇和聖約翰,但在個別項目上,其實力絕不容小覷。U Hall仔(儘管他們自稱Castler,我還是習慣這樣稱呼)不以奪取馬來人盃為目標,卻非常著重棍網球、曲棍球和壘球的訓練,視為自己的體育精髓,因此數十年來他們這三項的表現十分突出。攻者一點,防者千里,即使利瑪竇或聖約翰最終贏了馬來人盃,在這三項都可能不是大學堂的對手。

十三項只主攻三項,剩下的時間,U Hall仔當然沒有睡懶覺。從社會意識看來,大學堂在眾舍堂中最為自覺。遠的不說,近年的學生會內閣,十九都有U Hall仔參選;大學有甚麼時事論壇,他們必定成群穿上舍堂風衣,到場聽講;論發起義工服務之多,他們也令人無可挑剔;對一些社會重大議題,他們甚至會成立小組研究方案,向政府提交建議書。無論提案結果如何,這種務實關心社會的態度,已經值得嘉許。

那個打破港大學生會與內地斷交十多年局面的人,二零零四年度會長陳子堅,就是U Hall超級大仙。成為會長前,他曾任大學堂宿生會外務、內務副主席,深受堂友愛戴,粉絲成群。我剛入學的時候,聽過他演說,咳金唾玉、擲地有聲,是個魅力非凡的領袖人物。可惜到我履職體育聯會的時候,他早已淡出會務,算不上熟稔。跟這樣的人物失諸交臂,是一件小小的憾事。

2009/5/18

沒有舒淇的何東

我也很無奈,但不得不承認,何東裏面沒有舒淇。

生不逢時,無緣親睹何東夫人紀念堂(Lady Ho Tung Hall)的原建築。我入學的時候,何東已經是那種跟九龍城深水埗的舊區新盤無異的大厦。大仙口中的雅致精舍,只能往老照片裏找;「何東三寶」的Gong、小草地和雅蘭牀褥,也沒能為冰冷的大樓添上多少歷史感。也許就因為這樣,總不覺得現在的何東還是《玻璃之城》裏面那個,畢竟「精舍」與「大厦」的環境差太遠了,就像在不同的土壤裏撒一樣的種子,雖然都叫做「何東人」,但面貌氣質真能不變嗎?

粗略作個比較吧:以建築物為界線,一九五一年成立至一九九八年的舊何東人,與二零零一年成立至今的新何東人相比,究竟有何分別?舊何東人在張婉婷的鏡頭下,就像《玻璃之城》裏舒淇飾演的那個孖辮妹韻文,清秀、單純、活潑。如果閣下認為有以偏概全之嫌的話,那麼范徐麗泰、陳方安生、周梁淑怡、當然還有張婉婷本人(順帶一提,當年她可是被校報封為Freshmen Queen的年度美人),都可以作為舊何東人的形象參考。

那麼現在的呢?以我四年觀察所得,何東女生現在的樣子,正如她們給自己的定位一樣,「堅與強」(tough and strong)。不錯,堅過石堅,強過許文強。在任何情況下跟何東碰頭,你都會有如斯強烈的感覺:在球場看見何東英姿颯颯,有人會跟你說,她們剛剛奪得舍際籃球冠軍,實力比港大男子籃球隊更勝一籌;在辯論桌上與何東對陣,總有一二辯員的聲線讓你感到力拔山兮,虎虎生威;甚至在校園內碰到身穿鮮黃Hall Tee的何東人,你也很少看到有穿裙子的。以上不是杜撰,而是從回憶中拾掇來的真實片段。

不知道這算是褒還是貶,但肯定是衷心話。我在讀大學時見過的何東領袖,不但魅力攝人,而且Man到地震,令無數男生甘拜下風。

說到這裏,我已經準備好給感到被冒犯的何東諸君及列祖列宗大卸八塊。

可是,這又有甚麼好掩飾的?女人就一定要溫柔婉順,像隻貓咪一樣?既然女人能頂不止半邊天,既然巾幗已經不讓鬚眉,既然法國有西蒙波娃,滿清有鑑湖秋瑾,為什麼中西合璧的港大就不能有一個鐵娘子的搖籃?何東是一個叫所有男人低頭反省的地方。

香江大老何東爵士也許沒想過,當年為悼念亡妻而給一眾千金小姐興建的宿舍,今天竟成了如斯模樣,自己的大名還因此得以流傳後世。是的,新何東人這幾年並沒有閒晃,她們不但重新團結起五百個女孩子,在球場上讓玫瑰碗霸主聖約翰學院寢食難安,甚至還以何東人的觀點,譜寫了一本廿一世紀之初的港大校園史—各位觀眾,李挽靈的《91a我是何東人》。

同為文學院學生,我卻沒見過這位李師姐。按她書中自述,她零四年畢業,然後便到了英國攻讀文藝復興碩士,我則於同年暑假入學,失諸交臂 (算了吧,以我在文學院的逗留時間,也不可能交到甚麼朋友) 。《91a我是何東人》是本很有趣的書,記載了二零零一至二零零四年間,李挽靈作為何東人所見證的舍堂、港大與社會的大小事。大至沙士與七一、中至學生會選舉、小至舍制比賽和下午茶熱點,都恰如其分表現了當時的港大生心態:熱情、投入、愛嘗試,以及對政治的輕度冷感與恐懼。有機會看這本書的話,不要只看裏面的事件,試體會作者三年來微妙的心理狀態,很有青葱氣息。

何東沒有舒淇,那又怎樣?

2009/5/15

憑甚麼亞洲第一?

近日港大獲選為「亞洲第一大學」,立即舉世轟動。《泰晤士高等教育增刊》(Times Higher Education Supplement)是世界大學排名之揸fit人,金口玉言擲地有聲,如今聖旨一下,儘管有識之士呼籲大家「排名只作參考,不可盡信」,但Kong U聲價十倍,已為不爭事實。這當中固然有人高興,也有人質疑,致令xanga、facebook和BBS喧嘩非常,網民爭相轉載報導噴口水。然而有趣的是,似乎沒有一個人仔細看清楚這個排名結果是怎樣得來的。

《泰晤士高等教育增刊》的世界大學排名也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委託一家叫QS(Quacquarelli Symonds)的機構進行調研。看完報導,要高興的先別高興,要調侃的也先別調侃,到http://www.qsnetwork.com/看看這排名是怎麼搞出來的再說。大學的評分準則分為幾個部份,為方便閱讀,給大家列個表,連同港大的評分與排名,一目了然:

項目 港大評分 港大排名
學術伙伴評價(Academic peer review) 100 7
僱主評價(Recruiter review) 98 6
學院師生比例(Student-faculty ratio) 97 21
論文被徵引次數(citations per paper) 100 3
學院發佈論文數目(Papers per faculty) 86 51
國內交流生比例(Student exchange inbound) 69 16
國外交流生比例(Student exchange outbound) 89 16

咦?港大雖然有兩個滿分,卻沒有一個分項第一,還有幾個跌出十大、二十大、甚至五十大的軟肋,咁都亞洲第一?噢,別急。首先,由於有些項目有幾個滿分得主,所以港大排名上沒有第一,得分上卻沒有吃虧;其次,學過一點算術的人都知道,統計學有一樣東西叫「加權」,區別項目之間的輕重比例。加權以後,港大的成績就會變成:

項目 加權比例 港大評分 港大排名
學術伙伴評價(Academic peer review) 30% 100 7
僱主評價(Recruiter review) 10% 98 6
學院師生比例(Student-faculty ratio) 20% 97 21
論文被徵引次數(citations per paper) 15% 100 3
學院發佈論文數目(Papers per faculty) 15% 86 51
國內交流生比例(Student exchange inbound) 5% 69 16
國外交流生比例(Student exchange outbound) 5% 89 16

看到了吧?就像高考的英語運用一樣,在practical skill拿A(佔全卷28%),跟考其他四份卷拿A(各佔全卷18%)的份量是不同的。港大拿下了最吃重的一關,失守的又只是些無關痛癢之地,就這麼奪取了亞洲一哥之寶座。

當然,這百分之三十的要塞不是說拿就拿的,想在亞洲的學術領域攞滿分,談何容易?在這一項同樣打爆機的,尚有內地的北大、清華,日本的東大、京都,韓國的首爾國立大學和新加坡國立大學,條條都是過江龍,要擊敗這六強,絕對不簡單。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六項評分標準裏面,基本上無一項與本科生有關。有關學術論文的,都是碩士以上的事情,其麼師生比例交流生比例,都受大學政策左右,只有一項僱主評價算有些沾邊。親愛的同學們,我們的港大是亞洲第一大學,卻不代你們是亞洲第一大學生啊!千萬別表錯情。

更何況,有些因素還沒有被考慮在內。舉例說,北大清華由於地處北京,幾乎每星期都有外國元首來訪,國家領導人亦一大籮,同樣情況在日本、南韓甚至新加坡亦然,港大在這方面先天不足,倘若把這些計算在內,排名就差得遠了。所以最後還是那一句:「排名只作參考,不可盡信」。

2009/5/11

再會‧玻璃之城

聯招放榜後,新生知道自己考進了港大,下一步就是選擇住哪間舍堂。

港大裏面,同學互相通報姓名後,下一句便是問對方住哪間舍堂。

舊生聚會上介紹來賓,比唸哪一科更重要的,是住哪間舍堂。

甚至,當一眾大仙要拍一套關於港大的《玻璃之城》時,最後都回到了舍堂生活的主題。

《玻璃之城》在任何年代的港大生眼中,都有著無以名狀的親切感。因為即使看起來再浪漫,我們都知道電影的情節全是真的,半點沒有誇張。Gong Fight[1]、練波、保釣、高桌晚宴、Barn Dance,那些情調與氣氛,跟現實如出一轍。導演張婉婷籌備劇本時,曾先找來許多不同年代的港大舊生,收集故事素材。由於編劇了得,普羅大眾看來,這是一個印證三十年香江變幻的愛情故事,可以娛耳目;學院派看來,戲中港大生處身缺乏身份認同的社會,卻表現出強烈的本地精英意識,可以作為文化研究的課題;惟港大人一看,就知道裏面無一字無出處,是一趟過足癮的懷舊旅程。

在戲中,谷德昭登場便說:「我地一齊入大學,齊齊俾大仙玩,好似打左場越戰咁,真係想唔熟都難!」導演借配角一語,道盡港大人脈深厚的玄機。港大沿襲英國公學制度,注重寄宿。早在一九一零年,港大尚在籌建之時,港督盧押爵士(Lord Lugard)已定明所有學生必須入住宿舍,是為了「培養學生的自律性及道德觀」。舍堂之於港大,從一開始就不止是方便就學的落腳點,而是教育的一部份。

公學的一大特色,是把那些紈絝子弟關進宿舍,與世隔絕,然後以等級森嚴的學長制度,重新管教這幫被慣壞的孩子。愈是家世顯赫,愈要被人踢屁股,把傭僕簇擁的闊少爺,變成絕無優待的新丁。這套遊戲規則來到港大,便成為所謂的「仙制」(seniority),同年入宿者稱為「同年仙」,較自己年長者為「大仙」,反之則為「細仙」,按入宿年份算起則謂「一年仙」、「二年仙」、「三年仙」,如此類推。仙制之下自有一套文化傳承,新人入宿必先被大仙們有組織、大規模、長時間地修理一頓,從前稱為「玩新生」(ragging),後來變得比較文明,稱為「迎新」(orientation)。同年仙從素未謀面,到結為一生死黨,都緣起此一經歷,日後各奔前程,靠這張鐵得無以復加的社會關係網,縱橫天下無往而不利。

舍堂教育讓一群出類拔萃的同學少年學懂見賢思齊、互相鞭策。看見別人的長處,心裏是欣賞,而非嫉妒;看見別人的短處,心裏是包容,而非排斥。學會成為團隊成員(Team member),是成為團隊領袖(Team leader)的先決條件。鋼與鐵相擊成刃,這是一個比從師長身上學習更有趣而漫長的旅程,更多失敗與嘗試,也更冒險而刺激。

更令人戀戀不捨的是,儘管過了好幾十年,舍堂卻似乎依然不變,去年天氣舊亭台,新一代宿生依然過著上一代甚至上幾代的生活,還是玩得這麼瘋,幹這麼大的陣仗,交不打不相識的朋友,談轟轟烈烈的戀愛。

Gong fight依舊、高桌晚宴猶存,《玻璃之城》的故事,至今未完。

[1] Gong fight: 利瑪竇宿舍與何東夫人紀念堂的傳統活動,每年由利瑪竇新生到何東處奪取「何東三寶」之一的銅鑼(Gong),何東女生則擲水彈還擊,電影《玻璃之城》其中一幕對此有傳神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