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前清最後一科進士賴際熙從北平返粵,旋赴港大擔任中文總教兼教授;七月,孫中山發起「二次革命」討伐袁世凱,事敗。
一九二三年,孫中山以大總統身份回母校港大演講;同年,賴際熙在港大號召士紳成立學海書樓與馮平山圖書館,廣集圖書。
表面上沒有關連的事件,卻隱藏一段被遺忘的歷史。
故事的起點在清朝。
一八九四。這一年,歷史在抉擇,中國的未來,到底該交給哪一個男人。
光緒與孫文。
一個是大清天子,背負著愛新覺羅的宿命與天下臣民的冀望,矢志成為聖祖康熙那樣的少年英主;一個是民國國父,日後把二千多年的皇帝制度連根拔起,幾乎成為亞洲的華盛頓。
可是在這一年,他們還沒有站在你死我亡的敵對邊緣上:清朝在當時稱為「同光中興」的自強運動中略有所成,既建工廠、鋪電纜、造輪船、組海軍,又平定太平天國、捻軍和回亂,一切似有曙光;而孫中山則仍是香港西醫書院畢業沒多久的年輕醫生,雖然仰慕洪秀全,也被人謔稱為「四大寇」,卻未完全成為革命家,反而在這一年求見兩廣總督李鴻章,提出「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的改良派方案。如果這時候李鴻章能接見孫中山,引為己用,也許國父此後就會走上另一條路。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支持洋務甚至維新的李鴻章,最終沒有跟孫中山見面;不久甲午戰爭與戊戌維新的失敗,亦宣告滿清中興無望。自此,孫中山毅然走進殺人見血的革命之門,成為朝廷眼中千刀萬剮的「孫賊」;光緒亦被慈禧軟禁於瀛台,此生再無翻身之日。
歷史沒有如果,卻有一點幽默。因為這一年,孫中山重遇求學時期的一位故人。在西醫書院(一八八七至一八九二)的日子,他到過廣州博濟醫學堂,認識了另一位來自博雅書院的書生,兩人彼此欣賞,卻因「民主」與「君主」之爭,而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書生名叫賴際熙,在光緒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年)考上了最後一科*進士,亦意想不到的成為光緒和孫中山最後一道紐帶。
戊戍政變後,朝廷上的「帝黨」被慈禧一掃而空,當然也包括那些新科進士。數晚清滋事份子,以廣東人最多最麻煩,太平天國的洪秀全、楊秀清,戊戍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再加上一個孫中山,見鬼的全是廣東人。因此,慈禧痛恨廣東考生,雖然科舉有不記名制度,但能搞掉的肯定先搞掉,搞不掉的便日後好好折磨。這賴際熙也許學問好,手腕也夠,在重重障礙下,竟還被他撈到個「最後進士」。誠然,在「后黨」當道的時節,他只能做個安份的翰林院庶吉士;不過,也正因為受到排擠,他才能一直低調潛伏,直至慈禧病重的時候,偷偷接近光緒。
一九零八年,彌留之際的西太后,並沒有讓光緒好過,反而用砒霜把他毒死。其實即使不下毒,這位末路天子早就受不住多年來的煎熬。到這時候,他自知重振滿人威風的夢想經已破滅,大清帝國不日將告瓦解。慈禧將死,他一生所剩的敵人,不是革命黨,卻是那個十年前把自己賣了的袁世凱。光緒要幹掉袁世凱,袁世凱要幹掉革命黨,按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光緒在這關頭倒該指望革命黨了。駕崩之前,他下了一道密旨,裡面有著袁世凱自戊戌政變以來的種種機密。
結果,老佛爺把光緒毒死了,光緒也把遺詔交到賴際熙手上。這對假母子死後,朝廷大亂,新皇帝溥儀連人話都不會說就坐龍椅了,賴際熙也不好離開京師;再過兩年,辛亥革命爆發,皇帝都下台了,自己也不願給民國打工,索性告老歸田。離京的時候,他箱裡還帶著光緒給革命黨的遺詔。可惜回到廣州和香港的時候,孫中山已經在日本準備討袁,兩人緣慳一面;一九一六年,袁世凱病死,遺詔的意義也失去。賴際熙為節外生枝,直至一九二三年孫中山再訪港大時,才把遺詔悄悄交給他。孫中山怕遺詔引起復辟派覬覦,便借士紳贊助學海書樓與港大中文系的名義,掩飾了這次會面的真相。這遺詔日後收歸國民政府秘檔,內容至今不明,但在一些民國遺老的回憶錄中,隱約透露過這次事件。
*光緒三十年,清朝因慈禧七十大壽而另開「恩科」,有人據此為最後一科,然而「恩科」屬於例外,故以常制而言,光緒二十九年的那次才算最後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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