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8/30

同年仙

「同年仙」是個很奇怪的名詞,有機會給語言學家分析的話,可能會被歸納為一個不中不英的詞彙。雖然「仙」音取於「seniority」,但「同年仙」一詞則純為中文創作,連我們都無法英譯,只能用大清英語譯為「same-year-sin」或「tong-nin-sin」,非常彆扭。

不過對於我們而言,「同年仙」這三個字,可能是唯一比得上「兄弟」所蘊含的感情吧?

就像進警察學堂一樣,新生報到,一百幾十人素昧平生,卻在踏入宿舍門檻的第一刻被告示以後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其反應當然不是痛哭流涕、指天立誓那麼三國演義,而是心裡一個不爽,回敬道:「唔係吓話?」不過,一班同年仙先被大仙痛加折磨,捱生捱死,再一同組織各種活動,漸漸的,就混熟起來。然後,遇上有機會同場上陣,與其他舍堂一較高下,敵愾同仇,一場比賽打下來,就好比相識十年。勝了,固然此後引為美談;敗了,那種刻骨銘心,也是永遠忘不掉。

然後,大仙走了。同年仙一起當家作主,那時候才第一次感到,做頭兒不容易啊!強鄰環伺,不想自己的舍堂倒下來,必須先安內後攘外,把自己人團結起來。同坐一條船的感覺更強烈了。以前,還說跟自己同隊的同年仙才比較熟,現在不一樣了,大家既然擔起了同一面大旗,那麼,自己帶的隊贏了還不夠,必須大家帶的隊都凱旋而歸,這年的戰爭才叫全勝。於是,互相支持的力量更強了。也許大家還是不很了解彼此的一切,但是,路縱艱辛,同路有人,誰叫咱們同年入門?就一起撐到最後吧!

從入學到畢業,同年仙,只會愈來愈少。通宵不睡覺工作,太陽未出來便練習,同年仙有困難時兩脇插刀,自己出問題了需要援手。是的,路上有人逃走,有人頹唐,有人放棄,走到最後,剩下來的,才是最珍貴的一夥。亦因為這樣,我們才能一起打過最硬的仗,吃過最大的虧,揹過最黑的鍋,然後,成為最強。

我和最要好的同年仙,友情都這樣培養出來。說真的,一班麻甩仔,誰有空互相打探家裡養了幾條狗、拍過幾次拖?陣上同袍,誰幹得漂亮誰窩囊、誰夠冷靜誰莽撞,打打罵罵的,一切了解盡在此中尋。不要以為港大的公子哥兒少爺兵,關係都從飲飲食食中得來。我們關起門來苦練的時候,外邊的懶散孩子都在睡覺呢。

然後,是對手中的同年仙了。有曹操沒劉備,有毛澤東沒蔣介石,戲還唱得成嗎?聖約翰、利瑪竇、何東、大學堂,還有很多很多的好對手,在唸書的時候,我們彼此都鬥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痛誅對方而後快。不過,出來工作以後,偶爾碰到友堂的朋友,總是不自覺得問候起那些同年仙的近況。到底大家是老對手,故人風光了,兄弟我也感到與有榮焉。再說,了解自己最透徹的,有時候不是自己,也不是一般雜碎對手,而是那位周旋多年、把你早已肢解似的研究的強敵。日後有機會碰頭,你才驀然發現,當日我們把大家都折磨透了,原來破天荒的走在一起,合作竟然如斯無間。

印象中,跟同年仙風花雪月的時間不多。最深刻的一次,已經是我們搬離宿舍前的最後一天。在西環,我們買了幾箱啤酒,坐在海邊,把心裡最想說的話都講了出來。到了半夜,言已盡,嘴裡哼著的,剩下那時候陳奕迅的一首歌:

「最後今晚 陪你去踩鋼纜,最後今晚 嫌你飲得太慢,最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