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7

鐵樑佚事

在一個文物展覽中遇上楊鐵樑爵士。之前聽說,楊爵士近年甚少參與舊生活動,不想數天之後有幸親見其人。儘管其身邊好友如群星拱列,我這無名小子也不管身份懸殊,趁其他賓客談話間稍稍停頓之際,立即上前攀談。

仍然活躍的戰前港大舊生已經不多了,像楊爵士這般舉足輕重的人物,更如鳳毛麟角。楊爵士雖然祖籍廣東,其祖父卻是晚清上海太古洋行總買辦(Comprador),自小在上海受教育。受業於聖約翰中學,後來因為國共內戰,來到香港大學唸書,也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所住的宿舍又是聖公會的聖約翰學院,然後才負笈英倫。

很早以前就聽聞楊官寡言,唐突上前之剎那,有點擔心會否交談三句即告dead air。誰知大仙聽明白是細仙求見,久違了的話匣子馬上打開,倒也滔滔不絕(信我,跟大仙聊天時以敍舊開始,除非閣下口才太差,否則一般沒有冷場)。一發話,說的竟然是當年自已的糗事:

「當年呢,我同我二哥因為大陸打仗,走黎港大讀書,咁就住St. John’s啦。我地就明知當年有ragging,新人一定被senior玩。有一晚兩點半(連時間都記得,看來真是刻骨銘心),我同我哥哥被叫醒左,大仙叫我地兩個輪流入一間房。我哥哥先入,點知唔到兩分鐘就出返黎。我心諗:『搞咩兩分鐘就玩完呢?』然後我就被人叫入去了。

「一入房間,但見幾個senior排排坐左係度。佢地叫我企係房中間,問我:『喂,你識唔識跳舞呀?』我話:『各位師兄,家下咁既時局,國難當前,我邊有心情學跳舞吖?』佢地再問:『咁即係識定唔識呀?』我話:『都識少少既。』其中一個就話:『咁跳番part黎睇下先啦!』我咪跳一個八拍俾佢地睇。

「跳到一半,佢地又嗌停,話:『得喇得喇!咁你識唔識唱歌呀?』我又話:『各位學長,家下咁既時局,國難當前,我邊有心情學唱歌吖?』佢地忍唔住就勞氣嘞:『夠啦夠啦,我地唔係要聽你講呢啲野呀!哎,都唔好玩既你,同我出番去!』結果我又唔到兩三分鐘俾人抨番出去。」

各位,事實證明,木訥寡言這回事,確實是三歲定八十。但當這故事由當事人親口複述,還是在一個非常正經的場合中,效果就非常搞笑。

現在大家都覺得,港大在本地不像當年盡收天下之利器,似乎黃金時代都在上世紀中期。大仙接著卻說:「你地而家就好喇,學校辦得咁好。我以前讀書個陣,都以為Hong Kong U好勁架,點知有一次我問我個澳洲Professor,你覺得Hong Kong U係間點既學校呀?佢竟然舉左幾間水水地既外國大學同我地比(當時他有列明的,可見記憶尤新,不過為存忠厚,姑且按下不表)。我當時心諗:『唔係卦?』不過而家排名去到咁前,乜都無所謂啦!」

大仙說,宿舍舊時在般咸道,不是現在的薄扶林道那邊,所以很少回去了。一老一少這麼一聊,倒也親切愉快。眼看開幕典禮要開始了,我也識趣自行告退。能夠跟這麼一位賢達長者交談,怎能不感到福緣深厚。

2010/11/25

隊長

好久沒有看籃球比賽,難得偷到一點時間看今屆舍際冠軍戰,場面熱鬧得像NBA。

宿敵對壘,固然是進場原因,但非看不可的理由,卻是其中一隊隊長的意志,似乎提醒了我一些甚麼。

這位隊長,暑假時在我畫廊幫忙。以強項來說,他是藝術家型的,擅長拍攝和戲劇,籃球只算興趣,要數校內頂尖球員,在他前面還有許多。不過,他很用心當這隊長,工作躲懶時(對啦,做暑期工不躲懶幹啥),必定追看NBA。我知道,那不止是打發時間,對最高水平的賽事保持跟進,是練習之餘的功課。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靜靜欣賞著故事進展。

他們的球隊,近年青黃不接,上季丟失了三連冠的佳績,誓要於今季捲土重來;剛好今年新丁人強馬壯,都是一班馬,牌面上有得打。不過,隊長在球場技不壓眾,暗暗犯了領軍大忌:單打一條龍,群毆一條蟲,隨時有如美國夢七,各自為戰,結果被人逐一擊破。

我的膽心,卻被他聰明地化解。開季以來,他經常在微博上分享感受。有一次,他說:「individual wins game,team wins champion」,你要在場上個人表演嗎?可以。但如果你想要的是最後勝利,那就是整隊人的事;又有一次,他說: 「就算你是Kobe Bryant,甚至是Michael Jordan,也需要一個Pau Gassol和 Pippen。我們不可能人人是Lebron James,卻都可以扮演一個對球隊有貢獻的角色。而這些支援,往往能夠令一隊『強』隊變成有『冠軍相』的球隊。」

相比工作上遇到的虛偽和世故,我毫無懸念的愛聽這種人話。甚麼叫領袖才幹?甚麼叫體育精神?甚麼叫智取?不必靠甚麼通識講座talk shit,就憑這段不見經傳的隊長小言,足以成為一個小小註腳。

有心奪冠的球隊,恨不得每位成員都舉世無雙,但強如皇家馬德里,盡收天下利器,也有栽人手裡的時候;更何況,世上沒有完美球員的,與其無止境的追求全能隊伍,為甚麼不因材為用,建立一種最適合自己克敵制勝的打法?擅攻者且攻,擅守者且守,四百二十平方米的球場,只要用心鑽研,一定有自己立身之處。

不過,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隊長同學,機會來了,請利用今天的四十八分鐘,拿下這份殊榮,印證你的覺悟吧!

比賽開始。我站在場邊的高台上,看見這些球員長處不同,風格不同,甚至國籍、語言都不同,卻能在每個關鍵的剎那,進退如一,合作無間。那不止是個人技術,而是長久用心鍛冶而成的默契。對方的隊伍,明顯也有優秀球員,但整合起來,攻守都有空隙。儘管戰況緊湊,四節拉鋸下來,勝負也就分曉了。

分牌上的秒錶,終於停將下來;他的隊伍,終於以十二分的優勢重奪錦標;而他自己,卻自始至終沒有一分鐘進過場。又如何?只聽他向觀眾致謝時聲音嘶啞,剛才顯然沒一刻放鬆;觀眾給他掌聲如雷,也證明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像紀錄片一樣,終於看到大團圓結局了。能不為他感到高興嗎?以後的路,也許很漫長,也許波折重重,但是只要記得,你曾經漂漂亮亮的打下這一仗,眼前難關再多,熬一下就會過去了。然後,就是天高地闊,波瀾萬丈。

2010/11/20

驅逐商學會

做學生會內閣的最後一仗,是在評議會內,力主驅除商學會。

隨著學生活動不斷拓展,學會預算亦不斷增加。除了收取會費和申請學生會撥款,邀請外間團體成為贊助商,也是無可厚非的做法。然而,假如港大學生會的贊助商標,多得像格蘭披治賽車手戰衣的時候,學術機構的中立與公正,也就蕩然無存了。一九八四年的洛杉磯奧運,首次引入贊助商制度,扭轉了主辦國必負巨債的宿命,卻也惹來過度商業化,損害奧林匹克精神的非議。此後國際奧委會開始逐步修訂嚴格的贊助守則,確保經濟效益與體育精神並行不悖。為了防止無限制的商業化玷污港大的學術性和學生會作為社會良心的公信力,學生會亦設立了一套嚴謹制度,審批贊助商進入校園,以及批准後的宣傳形式。

商學會歷年來就不止一次把校園變成廣告雜誌,為企業大賣告白,勢成喧賓奪主之局。而且,商學會沒有考慮自己作為學生會的一分子,屢次先斬後奏,視制度於無物,豎立了很壞的榜樣。評議會為了維持紀律,歷年來多次小懲大戒,把它降格為半屬會,褫奪其部份權利,待監守行為一段時間後,才恢復其身份;然而到我行將卸任的時候,商學會的犯規紀錄已至忍無可忍的地步,幹事會對於是向評議會提出,把商學會逐出學生會。

這應該是學生會幾十年來頭一遭,連報紙都報出來了。商學會自知理虧,多次登門向幹事會求情,誓神劈願以後乖乖遵守規則。可是他們這套「低低地躀一舖」的把戲實在讓人看膩,完全沒有誠意,而且當時評議會已經受理議案,一切必須留待議會上解決。

能經營多年而自全,商學會也不是吃素的。會議當晚,商學會把近十屆的老幹事全請回來,為自己站台,擠得議事廳水洩不通;他們的詭辯技巧也令人眼花繚亂,一時指自己沒有犯錯,一時又說自己即使犯錯亦不致於被逐出學生會,加上煽情的演繹,令一些不明就裏的評議員以為是幹事會反應過敏了。

幹事會不敢怠慢,一方面羅列證據,揭破商學會種種托辭,指出其歷年犯規有跡可尋,不但損害了學生會與港大的聲譽,亦對循正途申請贊助的學會極不公平;一方面與仗義執言的評議員裏應外合,游說仍未表態的評議員,不能姑息這種只顧私利的害群之馬。從晚上六時到凌晨三時,經過近十小時的激辯,雙方已戰至筋疲力竭,在太陽即將重臨的時份,商學會的去留交給了評議員決定。

表決以暗票形式進行,議案最後以三分之二票數獲得通過,學生會將驅逐商學會,並註消其附屬於學生會的銀行戶口,凍結所有資金。所謂凍結,就是不容任何團體動用這畢錢,以免事件最後惹來「商學會跌倒,學生會吃飽」之類的無謂揣測。

這算是學生會評議會內罕見的大陣仗,雖然只算家門內的事情,但相比批評特首施政之類取態幾乎一面倒的話題,會眾之間的對抗程度無疑強烈得多。

學生會的議會政治雖然經常惹來「口水會」、「家家酒」之譏,但除非你是釋迦牟尼,生出來就懂說話,否則即使吹枯噓生如奧巴馬,口才也不是天掉下來的,必定經歷一番成長的過程。議會訓練確實讓一群懵懂少年學懂做事要「孭飛」,思考時縱觀全局,學懂據理力爭,平均不同團體的利益,讓他們體會到那些聽起來理所當然的大道理,到實踐的時候原來是多麼的困難。人情練達即文章,履職學生會一年,性格肯定比剛入學時成熟得多。

2010/11/15

晚禮服

高桌晚宴只是學院聚餐,真正的盛宴,還數舊生團聚舞會(reunion ball)。利瑪竇最愔此道,幾乎每年一度,大仙何鴻燊逢請必到,Riccian風風火火的打電話請舊生「買枱」包起全席,又歇斯底里地邀約女生赴會,惟恐落單。除了馬來人盃,宇宙間沒幾件事能讓他們這麼眾志成城。舞會多在五星級酒店舉行,當晚各大報章名人版的記者十面埋伏,照相機如鐳射大炮準備就緒,相當大陣仗。

聖約翰辦舞會沒利瑪竇頻密,可規模也是非同小可。零五年聖誕,聖約翰舊生會在剛開業的中環四季酒店擺下五十桌,名為「Aquila at Seasons」 ,相約五百多位新舊St. Johnian聚首一堂,好不熱鬧。難得有機會見世面,我們這班貪玩學生當然不會錯過,立刻就報了名。舞會的指定服飾是black tie,也就是說要穿晚禮服(tuxedo)。噢,這下抓頭了,單吊西我有一套,可哪兒來的踢死兔?回家向父親求救,父親仰天打個哈哈說,踢死兔這玩意兒,要嘛租,潦潦草草混過這次就罷了;要嘛訂造,身形保持得好的話可以穿很多年。就是不能買現成的,衣不稱身,一定不好看。兒子長大了,來,爸送你一套,說罷就把我抓去給上海師傅量體裁衣,縫製了我人生第一套踢死兔。

打從中五謝師宴開始,穿的西裝都是那種幾百塊錢的廉價貨,前後左右三百六十度剪裁統統跟身體對著幹,害我以為穿西裝本該如此蹩腳;直到為這套踢死兔試身,才驚覺度身訂造的衣服竟是如此美妙,能把人體的天然線條隱惡揚善,變得肩平胸寬,腰束背挺。只消加上一雙油亮精光的漆皮鞋和一條蝴蝶領帶,入門級紳士造型立即大功告成。

合身是合身,但第一次穿得這麼隆重,還真有點不習慣,照起鏡來也覺得自己沐猴而冠,穿起龍袍不像太子。不管了,夠鐘起行,遲到吃虧的是自己。

我們一群學生懷著興奮心情來到,可一見那堂皇瑰麗的四季廳,馬上就忐忑不安起來。哎,怎麼說呢?跟在大學的隨性差很遠,在這裡總怕自己做錯一個動作,說錯一句話,顯得沒教養。女生們還好,只要一動不動,閉嘴微笑,自然有舊生風度翩翩的走來跟她們聊天,可是我們幾個男生就慘了,木訥訥的乾著急,平常的葷話題全部紅牌出場,站在雞尾酒會裏,看著一個個大仙談笑風生,夾雜著高足杯清脆的碰撞聲音,自己卻像個麻瓜般站著,似乎與之絕緣……不成不成,得想個辦法扭轉局面。對了,我是體聯會長嘛,找個有相似背景的舊生開始聊不就得了!咦?那邊好像是黃宏發呢,發叔以前是體育聯會的喔……我拿著酒杯走近,正躊躇怎樣跟他打招呼,想不到他突然一個轉身,已經先跟我碰杯,說:「你好嗎?認不認識我?我係黃宏發呀!」表情極盡幽默搞笑,我臉上的尷尬頓時一掃而空,像個小朋友一樣介紹自己。發叔一聽我是體育聯會的人,馬上口若懸河地細數自己大學時代的豐功偉績,後來索性一把把我拉走,不斷介紹這位誰誰誰是什麼年的體聯秘書,某某某又是哪一屆的會長。噢,原來體育聯會的大仙們這麼猛料啊?有著共同經歷,儘管相差幾十年,我和大仙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原來摸酒杯底也不怎麼難。

宴會正式開始了。院長看見門生滿座,還有不少其他舍堂的舊生,致辭時少不免先寒喧一陣,然後臭美一番,說:「現在很多人不敢說這種話,但我實在慶幸,香港還有像St. John’s這麼個有class的地方。」當晚主禮嘉賓,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長周一嶽接著出場,還很會把話接下去,說:「我們今晚很幸福,享受了美妙的宴會。可是我亦懇請各位記得,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需要我們幫助,St. Johnian,能力愈大,責任愈大。」好吧,看來St. Johnian牙擦擦和人才濟濟的基因,再過一百年都會保持不變。

然後是精美的酒食,豐富的抽獎,當然少不了舊生自我陶醉一番的懷舊表演,像彈著結他唱《Try to Remember》,以及舞池上的barn dance。大仙們自少年開始爭取出人頭地,到現在名成利就了,才發現最好的時光,卻是從前。人生,竟似一場沒完沒了的追逐。

晚禮服在那一夜後便沒機會再穿了。兩年後,聖約翰學院將迎來其一百周年慶典,到時候,應該還穿得下吧?

2010/11/4

懷念那一襲綠袍

港大舉辦「高桌晚宴周」,在陸佑堂擺下長桌,讓一千多同學穿上綠袍,體驗正宗的高桌晚宴。在山寨版high table dinner劣幣橫流的時代,無疑是一次典正傳統的做法。

有看過《哈利波特》的話,主角們在霍格華茲有幾場穿著長袍吃飯,還把烤雞變來變去的戲,那個場景就是高桌晚宴。高桌晚宴的傳統源自英國牛津劍橋,參與晚宴的本科生就座於一行行直排的長桌之間,師長則在橫置禮堂高台之上的首席,所謂「高桌」就是指這一席。高桌晚宴的氣氛典雅莊重而不失溫馨,師生均需正裝(formal dress)出席,還要穿上學袍(academic dress)。在港大,本科生穿的是綠袍(green gown),學士或以上的則穿黑袍(black gown)。香港的高桌晚宴近年搞得有些離題,變成一個好grand的晚會,環境弄得像中學謝師宴,女生穿低胸晚裝,男生解開項鈕不打領帶,是很怪誕的行為。

其實高桌晚宴不必豪華,重點是讓學院裏的人聚首一堂,以及營造學術交流的氣氛。我在聖約翰的時候,院長是劍橋舊生,學院的高桌晚宴也完全遵照英制,一星期一次。晚飯前,一年級生會先參加些利酒會(sherry group),跟學院導師們(college tutors)把酒言歡;晚飯後,學院會在禮堂外準備香滑的奶茶,供人享用。晚宴時有不能離座的規矩,因此這「奶茶時段」是眾人互相問候的時間,本科生也可以趁此機會認識當晚的特別嘉賓,跟他們輕鬆聊天。

高桌晚宴經常會邀請特別嘉賓,嘉賓來當然不是飲啖茶食個包就走。飯後的高桌晚宴講座(High Table Talk)才是全晚的高潮。大學人脈盤根錯節,很多外面請不到的人物,晚宴主辦人一個電話就到。還記得零七年立法會補選,陳太葉太戰情如火如荼,想不到在選舉前兩星期,我們高桌晚宴竟然請到陳太做主講嘉賓,當晚入座率可謂全場爆滿,有趣的是陳太甫開腔便說能否讓她休息一下,不談兩太之戰,逗得哄堂大笑,接著她便開始談在何東的生活,以及日後的公務員生涯的故事;另一次學院請到了「長毛」梁國雄,我們都私下猜測,這位非常人物會有什麼奇言怪行,結果倒是有點出人意表,「長毛」整晚談吐都很溫文,也許在鏡頭以外不用作秀,那些膩耳的「董建華下台」、「曾蔭權吃蕉」都沒有出現,反而罕有地聽到他仔細分析中國和香港的現狀,在他理解下兩地的社會危機是什麼等。同意不同意是一回事,但能夠聽到這位算是香港政壇一號人物的一些想法,總算有所收穫。

本科生的綠袍剪裁很奇怪,短短的,總給人衣不稱身的感覺,看起來傻氣得很。院長的黑袍則很瀟灑,行動起來大袖飄逸,十足十的學院氣派。後來才知道,那件袍子已經跟了院長三十年了。三十年,不止代表了院長對袍子的珍視,也是院長對學院的一份承諾。以前常常想,自己甚麼時候可以穿上黑袍;畢業以後,終於穿上黑袍,又有點懷念那件綠色短袍。在聽眾席間舉手發問的青葱歲月,總是令人回味。

2010/10/31

面試錦囊

廣發英雄帖,向無數老闆毛遂自薦,嚐遍港九新界十八區的閉門羮,好不容易終於被人從芸芸申請中挑出來,請自己上門見個面。如此良機,怎能錯失?可是對搵工初哥來說,面試過程地雷滿佈,隨時粉身碎骨還懵然不知。想順利找到好工,事前還需做好準備。

對於面試,應徵者的第一口訣是:面試並不是考試,而是屬於你的個人表演。不論單獨洽談抑或小組會見,你都要把自己當成正在登台的大明星,而面試官則是你最挑剔的觀眾。你必須扭盡六壬令這位(或這群)觀眾成為你的粉絲,而那怕是全微小的出錯,都可以把你的演出全盤毀掉。因此,相比只考腦袋和右手的筆試,面試絕對是給應徵者的綜合性測驗,半點不能鬆懈。

面試,按道理是你和未來老闆的第一次見面。還未開口,彼此已經先從外觀上給對方打了底分:老闆穿得像個鄉巴佬見你,你固然不能拿他怎樣;你穿得土不拉機,卻可能馬上被老闆攆出大門。因此,在Final Year之前的暑期大割引,請各位打破你們的豬仔錢罌,好好買一套西裝吧。男生們比較簡單,一套剪裁得宜的單吊黑西裝加白襯衫即可 (至於何謂得宜,請參閱前文《男生,請升呢》),只要不斷更換領帶,像素色、條子、斜紋等,即能應付不同場合;女生衣著,同樣以黑色套裝為標準,配裙子或褲子皆宜,不過貌美者切忌花枝招展,否則遇到男高層雖然可能大獲全勝,但碰上人屆中年的女波士則命運堪憂。為什麼?不用解釋了吧?

過了衣著一關,卻還未到考驗談吐之時。面試前的空檔,往往是致命的陰溝:會面的時間、地點,弄清楚了嗎?從家裡到目的地的交通,會不會出狀況?當日的天氣,會否把你變成「大汗王」或「落湯雞」,以致到達時狼狽不堪?面試語言是廣東話、英文還是普通話,能先打聽嗎?突如其來的交通擠塞、大暑大雨等意外,都會影響的你的臨陣狀態。預先排除這些不確定因素,讓自己瀟瀟灑灑地到場,將能大大減少措手不及的機會。

到秘書小姐把你喊進會議室,至考官著你發言之間,還有幾個致命地雷,務必要注意:小組會面的話,身為男生的你,有先讓女生進去嗎?身為女生的你,男生讓你先進,你有點頭道謝嗎?最後一個進房的你,有順手關門嗎?在考官示意前,或你還未請示考官,是否已經一股坐下來了?與考官作第一次眼神交流前,有沒有報以微笑,說聲「你好」?別看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愈是高層,愈看這些。老闆們把你叫來,你的學問原則上已經過關;他們在面試要看的,是你的性格、談吐、應對、教養等方面,而這些都是從細節反映出來的,愈是見微,愈能知著。因此,在小處上千萬不可隨便。

躲開種種機關,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不論單挑還是群毆,面試官都會給你一點自我介紹的時間。對於這短短三十秒至一分鍾,大家千萬不可浪費。別以為把自己的履歷從頭到尾背一次就叫「自我介紹」。記得前文說過履歷上的「personal summary」嗎?對了,發揮這一點,甭管考官手上有沒有你的履歷,重申一次你的特質,比如說你在履歷上強調自己課外活動強,那就說:「我叫陳福水,來自香港大學中文系,本學期GPA3.2,然而在學業以外,我更希望各位注意我在課外活動方面的成績,因為這更能反映我的領袖才能與團隊精神……」大學五件事誰都做過,找出自己最強的一點,然後集中火力、重槌出擊,才能擴大優勢。

群毆式的小組討論,就不多談了,反正跟高考差不多;倒是單挑的時侯,考官有更多機會作針對性提問,往往令應徵者不知所措。譬如說:能說說自己的弱點嗎?誠實的同學會馬上回答自己粗心大意啦、貪睡啦……愛自掘墳墓等。記著,任何時候都是你的show time!面對這種問題,你必須短揚長,拐個彎來誇自己:「也許來自港大籃球隊的刻苦訓練,我律己律人都很嚴格。當隊長的時候,隊友偶爾抱怨我苛刻,可是當奪得大專冠軍的一剎那,他們都明白到,這只是我帶領大家走向成功的必然過程而已」;假如你是個溫柔的人,就把話反過來說,相信融洽的氣氛更容易為團隊帶來成功。

面試玩多了,其實也就是個遊戲。會玩的掌握了竅門,自然當常勝將軍;不懂規矩的老是瞎掰,自然碰釘連連。多請教,多揣摩,能舉一反三,表現就會好了。仍然是那句話:面試是你的個人表演。踏進虎度門,就是你的show time,不論結果如何,盡情享受這刺激旅程吧!

2010/10/25

麵包和理想

讀大學有如八仙過海,人人各師各法,其中最功利主義的,是從一年級始,便朝著某一份工作邁進。其目標之清晰程度,可以準確到某一行某一企業的某一職位。求職信亦如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又是一場「大學應否成為職業訓練所」之辯。坦白說,對於這些打從入學起已經知道自己畢業後要打甚麼工的同學,我是感到既可惜,又羨慕。可惜的是,大學有無盡資源,有許多稍縱即逝的風景,人生也是只有一次的青葱年華,為甚麼就惟恐趕不及的一頭栽進名利場裡?羨慕的是,作為一名理論上甚麼工都可以打的文科生,每當有人問我畢業後有何打算,我總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究竟要吃哪一行飯。因此,對於那些老早就以dream job為目標,制訂好未來三年GPA與實習進度表的同學,我對他們的計算之精確實在無比佩服。

唸書的時候,可惜的感覺較羨慕強烈,因此直到最後一年,我都沒有做過甚麼實習之類的工作。既然文科人無望走進投資銀行上班,大好暑假與其替人做廉價勞工,倒不如實實在在幹些自己想幹的事兒。於是,學生會成為了我的舞台,就像熱血漫畫裡的角色,我幾乎在黃昏中背對鏡頭,伸出手臂指著血紅的艷陽,疾呼:「讓我轟烈地在這裡立下永不磨滅的豐碑吧!」然後寫下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故事。意外的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亦因為學生活動的理想表現而得來。未畢業就收到駐紮北京跨國企業的聘書,雖然不能以薪酬數字稱英雄,但想來也是許多人所渴望的工作機會。

畢業之後,想法不同了。眼見零八年金融海嘯裡未出閘先遭殃的職場新鮮人,薪金六千元一個月,幹些沒有培訓、沒有歷煉、沒有前景的工作,最了不起的就是躲進公務員行列。我不禁向那些大學理想主義者反問一句:到底人在年青的時候,是否應該為了緊抱信念而三餐不繼?反觀那些早年為了事業而暫時放下抱負,到名成利就時再用充沛的資源去實現夢想的人,這難道又有錯嗎?如果年輕時為了「今生無悔」而錯過打拼天下的黃金機會,到三十、四十歲的時候,上有高堂,下有妻兒,自己的工作待遇卻餓不死又撐不飽,一天到晚為口奔馳,在這樣的環境下,除了極少數風高亮節之士能堅持我行我素,還有多少人能過得這一關而去追逐夢想?大人不吃,老的嫩的也要吃。餓死老婆瘟臭屋,比背棄理想的罪名更嚴重呀!

數今天香港社會,不論左中右派,真正能夠一展抱負,憑自己影響力改變現狀的,不都是衣食無虞之輩嗎?親中派固然有無限子彈做後盾,就連泛民的主力,不也是幾十年來如一天靠中產階層支持?像長毛那種餓死事小的街頭鬥士,相信即使得到眾多小市民支持,也很難成為年青人奮鬥目標或榜樣吧?我相信,即使油麻地和天水圍的選民(絕對沒有歧視的意思,我自己小時候也住大埔的公共屋邨)用手上的一票硬撐社民連,他們也會希望自己的兒女日後做醫生律師。無他的,衣食足而後知榮辱,自己口袋裡有錢了,再造福社會不遲。這個觀念從香港有東華三院起已經確立了。

對於大學畢業生而言,今天的職場,對手是愈來愈多,行頭卻愈來愈窄,機會也愈來愈少。能夠少年得志,事業理想兼而有之固然可喜可賀,但如果未能一蹴而就,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先找到理想,而不急於實現,作好自己飯碗的安排,待確認無後顧之憂的時候,再圖大計。愈偉大的夢想,愈需要漫長的等待與策劃。一味急於爭取美麗的end picture,到頭來可能只是鏡花水月。假如到了退休那一天,才發覺自己既無儲蓄,亦無成就,一生在載浮載沉中玩完,那才叫人不堪回首。

2010/10/5

睇波

別以為只有場內的人在拼命,看球也是舍際比賽的重要一環。

港大學生的超強舍堂意識,很大程度來自激烈的舍際比賽。為了支持堂友,宿生即使不懂該項運動,甚至從來不碰運動,也會到場吶喊助威。他們都舍熟悉自己舍堂獨有的「Cheers」、「Hall Song」,比賽時幾百人唱將起來,效果絕對驚天動地。這種來自場邊的精神力量,不知多少次讓隊伍轉弱為強、反敗為勝。「士氣波」代表場內場外團結一致,成敗、榮辱、笑淚,永遠一同承受。每比賽一次,這種意識便加強一次。三年下來,舍堂意識焉有不強之理?

遇著得分頻率高的比賽,氣氛更為熱烈。像籃球、排球,每得一分,便有半邊觀眾振臂歡呼;迴音尚在場館繞蕩,又到另一邊跺足如雷,還以顏色。真是場內有場內鬥功夫深,場外有場外鬥聲威壯。

傳統舍堂對壘,情境最為壯觀。利瑪竇、大學堂、聖約翰、何東,四強會戰之時,緊張刺激的程度比英超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勝將軍利瑪竇,每次奪冠後必定唱「Hall Song」《Ricci Cheer》,其重複次數之多,竟使其他舍堂都倒背如流;大學堂在關鍵形勢中擊敗對手,必定總動員衝到對方跟前手舞足蹈,唱一首名為《War Cry》的古怪戰呼,內容非中非英,有說是馬來文,但聽聞連馬來人也聽不明白;聖約翰是僅存的傳統男女生宿舍,每逢男女子並奪水運、陸運或全年總冠軍,便會唱出改編自約翰連儂《Give Peace a Chance》的《Legend》,以示譜寫傳奇,捨我其誰;何東是女生宿舍,大勝後的Cheer也相對含蓄,其凱旋歌曲《Glory》也算四舍之中最為祥和,然而四百個女生一同歡呼尖叫,其分貝之高恐怕連防彈玻璃亦難以抵擋。

別以為舍際比賽只是少年輕狂的玩意,不少舍堂舊生幾十年後回來,第一句打探的不是甚麼,就是今年盃碗形勢如何。一年級時參加辯論比賽,遇到李柱銘做評判,賽後隊友們打算向他請益,哪知這位利瑪竇大仙劈頭便問今年馬來人盃誰屬,令我們一時語塞。盃碗魔力可見一斑。

畢業後長駐北京工作,有一次腦袋發熱,竟然買機票回香港,就為了看自己以前做隊長帶領的球隊的決賽。那天晚上,球場不止站滿了雙方舍堂的宿生,連舊生也少說回來了一兩百人,場面十分震撼。St John’s鬥Ricci,果然是最好看耐看的戲碼。上飛機前,手癢填了一首《破陣子》,難登大雅之堂,倒有點章回小說味道:

場上風雲紛擾,沙灣月夜迷茫。掛帥無功羞解甲,剃髮塗顏未敢忘,少年逐霸王。

久別金戈鐵馬,夢迴紫舍紅堂。昔日同袍將決戰,千里南歸又怎妨,憑誰笑我狂?

雖然規模上蚊髀同牛髀,但以觀眾的投入程度計算的話,港大的舍際比賽絕對可以媲美美國的NCAA。

2010/9/11

第五個孫中山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孫中山在北平協和醫院逝世。此後,世界上先後出現了四個孫中山。

第一個孫中山,是神。中華民國稱他為「國父」,因為三民主義、五權憲法都出自他手,不把這位老祖宗捧為二十世紀東方聖人,就無法為自己的政權粉飾加固,尤其在敗退台灣之後;而舉凡他的一切負面言行,則必須徹底隱瞞、否認、修正及或調整。民族再造者嘛,怎能有絲毫缺陷?

第二個孫中山,是先知。中華人民共和國叫他「革命先行者」,因為全靠他,共產黨在民初政壇才有了名份;在與國民政府的角力裡,中共一直偷樑換柱,把他晚年說過的「聯俄、容共、扶助農工」無中生有的變成「新三民主義」,並作為幌子,自稱繼承總理遺志,掀起「新民主主義革命」,打倒反動者蔣介石,建立新中國。然而,大陸談孫中山,永遠是先讚百分之九十,然後補充一句:「其革命思想未夠徹底,需要由社會主義完成。」多好的開荒牛啊!人家瞎忙四十年,原來是早有預謀,給你打江山作墊腳來著!

第三個孫中山,是明星。特區推崇孫中山,因為他在香港唸書,亦以此為革命根據地。投資幾十年,終於由仙股變成大藍籌,市值無限大,還不是時候派股息?也甭管他其實幹了些甚麼,反正他到過的地方都立個牌匾,增加旅遊景點嘛!替你做秀還不收錢,這麼好康的偶像哪裡找?

第四個孫中山,是標本。歐美日的學者,對孫中山沒幾分感情,不過看中他在近代中國史上的地位,與華人對他的盲目崇拜。崇拜愈盲目,學術研究破綻愈多,做文章糾正批評也就愈容易;加上孫中山的革命事業靠華僑起家,海外獨家資料充足,於是老拿他當外星人來解剖,甚麼過失都放大誇大,打個噴嚏都是秘聞猛料,然後總結出中國人不中聽的奇異論述,鬧得議論沸騰,那就算成功。

一個孫中山倒下去,四個孫中山站起來。可惜,沒有一個是人。

本來為了光大港大門楣,我打算寫一篇關於孫中山的短篇小說,極盡浮誇又恰如其分地讚揚他的偉大一生,但在下筆以前,我改變主意了。孫中山說過,回到港大,有如遊子歸家,但假如這個家卻利用對他的無限吹捧,來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話,這家也未免太涼薄了吧?

不是國父,不是總理,更不是甚麼鬼「孫行者」,到最後,孫中山不過是個人。他會賭天九,離過婚,鬧出不倫之戀,甚至試過召妓不帶錢。知道了這些,我們也許會給他的操行減分,但也因為這些減分,我們才發現他原來真的不是神,不能奢求他降臨大地,就救得了四億中國人。

在港大,很多人只關注他一九二三年回歸母校的演講。的確,那也許是他奔波四十年後的小小獎勵,卻不是港大給他最重要的禮物。因為早在求學時期,他已經在這裡認識了一群莫逆之交,不論何時,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命有命,皺一下眉頭不叫好漢;在倫敦被清政府綁架的時候,是他的大學恩師四處奔走,才把他從問斬路上拉回來;在草創事業的艱難歲月,他憑這裡的關係結織顯要聞達,要革命有後援,要逃命有後路;在仁人志士接連犠牲之後,也是這裡的子弟,給他提供第一流而且最忠心的人才替補空缺。

一九二三年,他的癌症已經無法抑止,卻又是他事業重現曙光的時候:蘇聯的支援快到了,黃埔軍校要建了,有了自己的糧草武裝,可以不必再依賴那幫混帳的南方軍閥,直接與北洋政府一決高下。三十年前,他曾經在這裡度過了輕狂撒野的歲月,被人喚作「四大寇」、「洪秀全」;三十年後,他熬過多少生死契闊,終於在「總統」、「總統」的歡呼之中,被群眾抬到禮堂演講。值得高興嗎?也許吧。可是,相比前呼後擁的虛榮,我相信更令他激動的,是他的理想終於得到認同,尤其在這個自己思想孕育成形的地方。

可惜,他始終是壯志未酬。有人把孫中山叫「孫大炮」,因為他專門「車大炮」,誆人家捐這個捐那個,結果最後仍然得個桔。

一九一二年,把總統之位讓給袁世凱以後,孫中山並沒有閒下來,而是當上鐵路總辦,主持修建十萬哩長的全國鐵路。幹線的其中一段,是在海拔一萬五千呎的西藏動工。

「先生,那裡連犛牛走動都很吃力,真的能做到嗎?」當時有人問。

「只要有路,就可以建鐵路。」孫中山悠悠的說。

二零零六年,青藏鐵路通車。根據官方資料,其路線海拔最高為五千零七十二米。

五千零七十二米,合算一萬六千六百公尺。

2010/8/30

魔鬼的作息時間

讀大學,明明身處香港,卻像活在美國時區。

早上是九成起不了床的。打從一年班下學期開始,中午以前的課是能不選修就不選修。沒辦法,太累了。各位且慢炮轟我懶惰,請先繼續看下去。

中午十二點左右,大概睡夠了就起牀,洗把臉看一會兒報紙,然後到宿舍飯堂吃東西。來不及的話,就等兩點半光顧校園飯堂的下午茶系列。文學院的課少,一天大概只三個小時。四、五點以後,真正的大學生活才開始。

第一選擇是去看球賽。一年之中,大概只有暑假和考試期間是沒有舍際比賽的。於是每天下午四點到八點,不是自己打比賽,就是看人家比賽,一般來說,那段時間沒事兒幹就會到球場,剛開始的幾個月還有點不習慣,過一陣子就欲罷不能了,像追看英超一樣,舍堂之間的競爭太激烈精采,每天都有好戲碼。曾經有一次,中午代表聖約翰在辯論比賽中大敗某傳統舍堂,到下午的籃球比賽,再親眼看著宿舍的兄弟們狂數同一對手三十幾分,那連中兩元的痛快感覺,一直爽到半夜才漸漸減退。

看球以後吃點東西,就到晚間節目。首選自然是練球。一周三次,跑不掉。視乎不同隊伍,有時候下午已經開始練習了。遇上辯論比賽的話,一周五天原則上便甭想幹別的事了。

到了晚上十點半,體育中心的大叔大嬸會準時把我們一幫兔崽子趕出去。回到宿舍洗個澡,別以為可以休息,作為積極參與社團的同學,小弟又從運動員搖身一變為會長先生,開始繁重的會議、會議和會議工作。從體育聯會到學生會,再從學生會到學生會評議會,馬不停蹄每天接到新的會議章程,今天談兩大體育節,明天籌備六四遊行,後天草擬校園擴展計劃意見書,乖乖龍的咚,比起學期論文更費煞思量。回過神來,已是凌晨三四點,回到房間準備挑燈夜戰,哎喲唉,工作繼續,但燈不用挑了,因為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到能夠躺下牀的時候,看看鬧鐘,早上六點半,Good morning!

所以說,這根本是在香港過著美國時區的生活。睡到十二點,也就五個多小時而已。

預科的時候讀《金閣寺》,作者三島由紀夫說自己的工作時間日夜顛倒,日出而息,日中而作,當時心裡想這怎麼可能呢?想不到兩年後的自己比他更瘋狂。有陣子為了更「善用」時間,竟向醫科同學打聽,人類最少該睡幾個小時。他們說,按人體休息規律,睡眠時間以雙數小時為妙,所以如果發現只得三小時休息,索性只睡兩小時,那就剛好完成一個循環!聽起來相當不靠譜,但此後一段時間,我真的以每天睡四小時為限,現在只能夠慨歎當年膽正命平。

即使在工作比較輕鬆的時候,早睡也是不可能的。難得有空,當然要跟大伙兒聯絡感情。在宿舍聊天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兄弟三兩個窩在房間裡,從盤古初開講到世界末日,大家不自覺間便會豁盡一身功力,有人精通文史哲,有人擅長數理化,龍門陣一擺開,隨時從半夜持續到天亮。有一次跟幾個同年仙討論何謂「台灣文學」,從該不該把「台灣」」獨立於「中國」的概念爭辯起來,每人各執一詞,展開困獸鬥式大混戰,一直吵到面紅耳赤,筋疲力竭,最終仍然沒有答案。不過眾人各顯神通,舌燦蓮花的論述著實精彩,甚至還引起路過的大仙們駐足觀戰,儼如清談節目。畢業以後各自歸家了,即使再次聚首一堂,都沒有這種辯個沒完沒了的興頭。

2010/8/23

袁世凱的禮物

港大九十周年的時候,推出過一本校史,其中收錄一幀文誥複印,原題目為《大總統題頒:香港大學校舉行初次畢業典禮祝詞》。編輯把標題加得很巧,叫做「Message of Congratulation from the President of Republic of China」,稍不留神,便會以為是國父孫中山先生所贈,不過一看下款,就知道有問題:中華民國五年十一月,那時孫中山正在廣州籌建護法政府,人稱「大元帥」,身份不對!

文誥裡的「大總統」,其實指身在北平的黎元洪,而他所屬的政權,正是聲名狼藉的北洋政府。再說白一點,五個月之前,領這銜頭的人叫袁世凱,那個妄想稱帝而失敗的大軍閥。

說來有點聳人聽聞,不過從推動教育的成就來說,假如袁世凱晚死幾個月,這份文誥用他名義親自發落,亦足以夠俯仰當時而無愧色。

囿於傳統觀念,中國人研究袁世凱,基本沒甚麼好話講。事實上,排除簽署二十一條和洪憲稱帝,袁世凱委實不負「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稱號:甲午戰爭前,他曾駐守朝鮮十三年,除了吃泡菜和泡韓妞,還屢次平定當地政變,甚至救過朝鮮王一命;一八九九年,袁世凱甫任山東巡撫,立即擺平了義和團,即便八國聯軍打到來,山東依然力保不失;辛丑條約簽訂後,北京連軍隊都不許有,也是靠他搔破腦袋,發明了中國史上第一支警察部隊,京師治安才得以維持。如果不是戊戌政變中倒向慈禧,袁世凱在辛亥革命前幾乎沒有重大污點;革命之後,部份仁人志士―尤其是企業家―也覺得,官場歷煉十足的袁當總統,比頭巾氣重的孫中山靠譜。至少,打仗起家的他鎮得住日後群魔亂舞的北洋將領。

而連史家都微感詫異的是,作為被渲染成土匪般的北洋軍閥的首領,袁世凱對教育的重視遠非一般人所能想像:一九零五年,奏請清朝正式廢除科舉的奏摺,就由袁世凱領銜,換句話說,港大中文系奠基人賴際熙太史能趕上最後一科,還得感謝袁總理大臣沒提早上表;二十世紀初,他轄下的山東和直隸(今河北)兩省,新式學堂數目冠絕全國,蔣介石出身的保定陸軍學堂,以及今天的山東大學,都由他拍板開設;而作為軍國重臣,他更是最重用海外留學生的一人。民國首任總理唐紹儀,還有我們耳熟能詳的詹天佑工程師,都在他提拔下上任。在抗禦外敵最艱難的歲月,袁世凱甚至每月將自己三分之一的薪水捐出,資助學生出國。

所謂出國,包括已經割讓的香港。也就是說,民初到港大的中國學生,部份曾經接受袁世凱資助。他們有來自南京、成都、武漢等地,但人數最多的,則數袁世凱的地盤―直隸、北京和天津。不少貧寒子弟通過省政府的公費出國,除了學費、飯費、書薄費,每月還有少許零用,甚至回鄉的旅費。

劉仙洲是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一九一四年,他考得河北公費生資格入學工程系,四年後取得一級榮譽畢業,民國時期成為北洋大學校長,上任時年僅三十四歲;建國後,赴任清華大學副校長。劉雖主修理工,卻具人文識見,認為「請外國人、用外文課本和外國語講課,長此不易,我國學術永無獨立之日」,故畢生致力將工程學系漢化,首先自編中文教材。從開始時教哪門編哪門,到稍後編寫工程學英漢詞典,及至晚年,其領域已擴展至科技史,出版了多種中國古代農業與機械發明的歴史。同一時期能夠作出如此大規模與系統化研究的,只有在劍橋編寫《中國科技學術史》的李若瑟(J. Needham)。

劉仙洲的老鄉兼學弟趙金聲和石志仁,後來同樣以公費來到港大。石志仁,一九二二年機械科學一級榮譽畢業,一九二八年起,就職民國鐵道部,後來成為交通部路政司司長。抗戰時他臨危受命,主持興建湘桂鐵路作為補給線,進度竟達至一天一公里;共和國成立後,他被周恩來挽留,並成為鐵道部副部長。趙金聲,一九二六年工程科學一級榮譽畢業;一九六四年就任天津大學副校長。據他自述,孫中山回港大演講時,他也在場,還看著同學們用籐椅把他抬上講台。

細心之下不難發現,以上幾位全是工程學生。這是當年為了「富國強兵」,政府規定公費生必須選讀理、工、醫等實用科目之故。然而諷刺的是,袁氏政權下的公費生,幾乎都是同盟會或討袁運動的成員,卻不曾被剝奪公民權利。飽受訕笑和指責幾十年,一心做皇帝的袁世凱原來較日後的毛酋蔣匪更具胸襟。沒有白色恐佈的暗殺,也沒有文革的批鬥,二十世紀初的獨裁者,相比其繼承人竟是小巫見大巫。睹物思人,怎能不慨嘆歴史的幽默。

2010/8/15

軍神降臨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香港跑馬地養和醫院。這天,院長李樹芬收到一個特別的病人。

中華民國稅警總團團長孫立人。

六天前,身在上海的宋子文焦慮如焚。貴為民國國舅,他麾下的稅警總團在淞滬抗戰打下漂亮一仗,把自稱「長勝軍」的日本久留米師團弄得焦頭爛額,甚至在撤退時留下「遇華軍最激的抵抗於此」石碑一塊。捷報傳來後,他在官場頓時人氣急升。本該高興的他卻一直沒有笑容。因為稅警主帥在最後一刻被迫擊炮打中,除了頭部有鋼盔保護,全身都成了蜜蜂窩,救回來後昏迷三天兩夜,依然未醒。他知道,沒了這人,等於他槍桿子沒了半截,以後姐夫蔣介石對他也就無所忌憚。

同時中彈十三處而不死,已經是個奇蹟。送到上海,六個醫生動刀八個小時,才把碎片都取出來,除了卡在胸肋那顆子彈。他們說,位置危險,只能消毒,否則傷了骨頭,恐怕要成殘廢。不過,不拿出來,拖久了還是會殘廢。

當時,日軍已取淞江,上海快撐不住了。眼下只能把他轉到香港去,那邊的朋友也許有辦法。

「下不來,我就上去救。」李樹芬道。「別忘了,國父籌建同盟會時,我也是一份子。」

李樹芬,一九零八年香港西醫書院畢業。相傳孫中山習醫時,以外科見長,並因此名列前茅。據說,李是孫中山之後,刀子動得最好的華人醫科生。

港督羅富國本來不打算給孫立人南下。當時,希特拉和他的納粹黨經已蠢蠢欲動,英國窮於應付歐洲問題,根本無暇插手遠東。香港收留一個打勝仗的中國將軍,隨時成為日本入侵的口實,屆時英國兩面受敵,老天也保祐不了女皇。最後靠重慶施壓,事情才定了下來。

宋子文總算找對了救兵。兩個月後,孫立人首次下牀。這天,他重見久違了的青天白日,也認識了一個有趣的陌生人。

這人有趣之處在,明明是教授,卻曾經從軍;明明懂醫術,卻去教物理;明明是洋鬼子,卻有個古雅的中文名字―

賴廉士(Lindsay Ride)。

孫立人打量眼前的小鬍子英國人,儒雅挺拔,一時看不出來路;賴廉士聽見這半瘸的中國將軍滿口美腔英語,也有點詫異。原來李樹芬替孫立人取出子彈後,發現他身體機能嚴重衰退,於是把曾經參加歐戰的賴廉士從港大請來,希望以軍人治軍人,好讓孫盡快重新上陣;賴廉士聽說早前打敗日本的中國將軍,竟然出身美國維珍尼亞軍校,而且身在香港,對這椿特診深感興趣,於是欣然應約。

「終有一天,日本會打過來的。」賴廉士道。「英國政府不能一味裝瞎,對中國的情況視而不見。」

「教授,這個誰都知道。」孫立人道。「不過以目前情況看來,你們似乎連自保也很勉強。委員長(蔣介石)多次求援,西方都沒有回應。依我估計,假如鬼子真的打過來,你們首相(張伯倫)會不惜放棄遠東利益。別說香港,連印度都可能不管。」

「所以我才得把你治好,」賴廉士道。「到那一天,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作為軍人,我不能容忍日軍殘害婦孺的行徑。」

一九四一年聖誕,港督楊慕琦宣佈香港投降。負隅頑抗的賴廉士從深水埗集中營成功逃走,隨即召集一眾港大醫科生組成英軍服務團(British Army Aid Group),以桂林為基地,深入支援重慶乃至緬甸支援中國抗日,並因為其談笑用兵與行軍迅猛,驘得「笑面虎」(The Smiling Tiger)的稱號。戰後,他獲封為CBE爵士;一九六二年,加封騎士勳銜。

孫立人傷愈後,立即返回武漢練兵。香港淪陷時,他的新編三十八師正式成為國防部主力,並在翌年二月深入緬甸,以僅一千士卒突襲兵力三倍於已的日軍,救出英國官兵、記者、傳教士等七千五百人,史稱「仁安羌大捷」。孫立人獲蔣介石頒四等雲麾勛章,美國總統羅斯福與英王喬治六世亦授予他豐功勛章與英帝國司令勳章;此後,孫進入印度,在盟軍中國戰區總參謀長史迪威支援下,新三十八師及其所屬之新一軍成為全美式機械化部隊,一年後兩度出擊,把日本「叢林作戰之王」第十八師團徹底消滅,光復緬甸。孫立人因戰功獲頒青天白日勳章,並晉升為新一軍軍長,國內稱為「天下第一軍」,西方稱他為「東方隆美爾」,日本則叫他做「中國軍神」。

一九四五年五月,新一軍全體乘軍機空降廣西南寧,準備返攻廣東。八月,日本投降。當孫立人正打算動身往廣州受降的時候,他突然收到來自桂林的一封電賀,來者竟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個幾年之後,成為了港大校長的小鬍子教授。

2010/8/9

光緒遺詔

一九一三年,前清最後一科進士賴際熙從北平返粵,旋赴港大擔任中文總教兼教授;七月,孫中山發起「二次革命」討伐袁世凱,事敗。

一九二三年,孫中山以大總統身份回母校港大演講;同年,賴際熙在港大號召士紳成立學海書樓與馮平山圖書館,廣集圖書。

表面上沒有關連的事件,卻隱藏一段被遺忘的歷史。

故事的起點在清朝。

一八九四。這一年,歷史在抉擇,中國的未來,到底該交給哪一個男人。

光緒與孫文。

一個是大清天子,背負著愛新覺羅的宿命與天下臣民的冀望,矢志成為聖祖康熙那樣的少年英主;一個是民國國父,日後把二千多年的皇帝制度連根拔起,幾乎成為亞洲的華盛頓。

可是在這一年,他們還沒有站在你死我亡的敵對邊緣上:清朝在當時稱為「同光中興」的自強運動中略有所成,既建工廠、鋪電纜、造輪船、組海軍,又平定太平天國、捻軍和回亂,一切似有曙光;而孫中山則仍是香港西醫書院畢業沒多久的年輕醫生,雖然仰慕洪秀全,也被人謔稱為「四大寇」,卻未完全成為革命家,反而在這一年求見兩廣總督李鴻章,提出「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的改良派方案。如果這時候李鴻章能接見孫中山,引為己用,也許國父此後就會走上另一條路。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支持洋務甚至維新的李鴻章,最終沒有跟孫中山見面;不久甲午戰爭與戊戌維新的失敗,亦宣告滿清中興無望。自此,孫中山毅然走進殺人見血的革命之門,成為朝廷眼中千刀萬剮的「孫賊」;光緒亦被慈禧軟禁於瀛台,此生再無翻身之日。

歷史沒有如果,卻有一點幽默。因為這一年,孫中山重遇求學時期的一位故人。在西醫書院(一八八七至一八九二)的日子,他到過廣州博濟醫學堂,認識了另一位來自博雅書院的書生,兩人彼此欣賞,卻因「民主」與「君主」之爭,而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書生名叫賴際熙,在光緒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年)考上了最後一科*進士,亦意想不到的成為光緒和孫中山最後一道紐帶。

戊戍政變後,朝廷上的「帝黨」被慈禧一掃而空,當然也包括那些新科進士。數晚清滋事份子,以廣東人最多最麻煩,太平天國的洪秀全、楊秀清,戊戍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再加上一個孫中山,見鬼的全是廣東人。因此,慈禧痛恨廣東考生,雖然科舉有不記名制度,但能搞掉的肯定先搞掉,搞不掉的便日後好好折磨。這賴際熙也許學問好,手腕也夠,在重重障礙下,竟還被他撈到個「最後進士」。誠然,在「后黨」當道的時節,他只能做個安份的翰林院庶吉士;不過,也正因為受到排擠,他才能一直低調潛伏,直至慈禧病重的時候,偷偷接近光緒。

一九零八年,彌留之際的西太后,並沒有讓光緒好過,反而用砒霜把他毒死。其實即使不下毒,這位末路天子早就受不住多年來的煎熬。到這時候,他自知重振滿人威風的夢想經已破滅,大清帝國不日將告瓦解。慈禧將死,他一生所剩的敵人,不是革命黨,卻是那個十年前把自己賣了的袁世凱。光緒要幹掉袁世凱,袁世凱要幹掉革命黨,按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光緒在這關頭倒該指望革命黨了。駕崩之前,他下了一道密旨,裡面有著袁世凱自戊戌政變以來的種種機密。

結果,老佛爺把光緒毒死了,光緒也把遺詔交到賴際熙手上。這對假母子死後,朝廷大亂,新皇帝溥儀連人話都不會說就坐龍椅了,賴際熙也不好離開京師;再過兩年,辛亥革命爆發,皇帝都下台了,自己也不願給民國打工,索性告老歸田。離京的時候,他箱裡還帶著光緒給革命黨的遺詔。可惜回到廣州和香港的時候,孫中山已經在日本準備討袁,兩人緣慳一面;一九一六年,袁世凱病死,遺詔的意義也失去。賴際熙為節外生枝,直至一九二三年孫中山再訪港大時,才把遺詔悄悄交給他。孫中山怕遺詔引起復辟派覬覦,便借士紳贊助學海書樓與港大中文系的名義,掩飾了這次會面的真相。這遺詔日後收歸國民政府秘檔,內容至今不明,但在一些民國遺老的回憶錄中,隱約透露過這次事件。

*光緒三十年,清朝因慈禧七十大壽而另開「恩科」,有人據此為最後一科,然而「恩科」屬於例外,故以常制而言,光緒二十九年的那次才算最後一科。

2010/8/3

CV之法則

1.假如不是熟人介紹,畢業生找工作一般都是先寄上求職信與履歷表。老實說,這兩份東西寫得再好,跟閣下能否找到工作可能都沒有決定性關係。不論大企業還是中小企,公開招聘一個職位,隨時收到過百份申請,人力資源部根本不會一針一線的比較彼此分別。尤其那封求職信,十封有十一封都把自己寫成既上進用功、又獨立堅強,還很有team spirit的職場新人王,基本上可以忽略。因此,大家寫求職信時不必走火入魔,謀篇佈局沒有走樣,文句通順就夠了。

2.對於真正有心禮賢下士的老闆,你的履歷才是人家的閱讀重點。然而,一位國際級企業CEO曾經告訴我,對剛畢業的應徵者,他基本不會花超過十秒去看一份履歷。不錯,是十秒!你必須確保自己的履歷能在十秒內吸引僱主的眼球,否則馬上會被殘酷一叮。

3.履歷要引人注意,首要的不是內容,而是格式。求職信已經是一篇八股文,如果履歷也弄得藏寶圖般不利閱讀,那麼管你東邪西毒南北帝丐的武功樣樣精通,人家HR manager也是不會有心情去理會的。請教那些畢業兩至三年而職場得意的學長,借閱他們的履歷,比較多了,自然知道制作格式的竅門。

4.履歷格式沒有萬金油,沒有一種能適合所有人使用,總是因人而異。可能的話,找一位能力、背景與自己相像的學長求教,看他怎樣揚長避短,把自己推銷給老闆。曾經有一位大仙跟我說,他的履歷一共兩頁A4紙,一頁是學業成績,另一頁是社團經驗。由於他差一點才考上一級榮譽畢業,為了彌補缺陷,他把修讀過的課程的A全部排列出來,足有十多個,非常壯觀。結果在投資銀行面試時,有位老外高層跟他說:「You’ve got your study, and you’ve got your leadership, why shouldn’t we hire you?」(文法有點怪,但我也只如實轉述)聰明的各位可以舉一反三。

5.寫履歷,要嘛擠成一頁,要嘛攤成兩頁,必須填滿,否則空白一大片,人家會有錯覺你底氣不足。此外,在羅列學業、實習、交流、領袖經驗等項目之餘,記得把「事業目標」(Career Objective)與「個人簡介」(Personal Summary)放到最前頭,以統領全篇。切記這兩項用字不能多,一行已足。

6.「事業目標」(Career Objective)即是你工作的終極目標,愈崇高愈宏大愈好,但不必是完全是真心話。譬如說,找廣告工作的時侯,把目標寫成「成為廣告業之翹楚,使香港廣告在國際上亦有一家之言」;到找公關工作的時侯,則改成「成為公關業之翹楚,協助更多香港與中國企業在國際舞台上大展鴻圖」。這不算說謊,這叫作理想與現實相結合嘛!

7. 「個人簡介」(Personal Summary)就是你的個人簡介(廢話)。同樣,找不同的工作,你的自述應該有所不同。譬如說,找廣告工作,便說突出自己的創意與執行力,找公關工作,則強調自己的溝通技巧與耐性。並且注意跟「事業目標」互相呼應。

8. 別信學校教你寫履歷那一套。儘管「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廿一世紀也提倡僱主不能有「相貌歧視」,但假如閣下對自己的臉蛋兒有信心,不妨在履歷上附上自己的證件照片。科學一點說,這是利用圖像刺激僱主的右腦記憶,加深對你的印象;主觀一點說,就是林志玲來見工,即使你不請她,也會叫她來面試,對吧?

9. 不一定湊效,但假如閣下在香港找工作,而又非廣東人,請在個人資料中注明籍貫。有些外資或中資企業,對兩文三語以外的溝通能力有特別要求。舉例說,隨著上海日益發展,懂上海話的人在江浙地區工作,比只懂普通話的來得吃香;假如老闆是台灣人,而閣下祖籍潮州或福建,便可能多一點優勢。連鄉下也計算在內,這年頭,寸土必爭啊。

10. 找幾個不同朋友看自己的履歷。假如他們都不能在三十秒內發現任何亮點,或找出僱用你的理由的話,那你就等著重寫好了。

2010/7/12

遠征世界盃

南非世界盃曲終人散,不禁令我想起,四年前的德國世界盃之後,我曾經追隨許多港大前輩,代表香港參加零六年世界棍網球錦標賽(ILF World Lacrosse Championship)。

一年級想打棍網球,除了運動本身好玩,還因為當時聽說,香港隊零二年在澳洲柏斯打世界賽,陣容基本上就是聖約翰和利瑪竇的人。也就是說,只要肯用功,就有機會參加下一屆的棍網球世界盃!於是,零四年才知道棍網球是啥玩意兒的我,零五年就跑去參加選拔了。

港隊球員,除了少數拿香港護照的外援,主要就是港大舊生。那時候報名者約四十人,爭奪二十三個名額,在前輩眾多的情況下,以我可憐的球齡,入選機會委實渺茫。因此,我只能將勤補拙,其他人每星期練一兩次,我便多下三倍功夫,逢星期一、三、四晚上,星期六早、晚,再加上星期天的聯賽,玩命的打。由於要兼顧學生會和學業,在那大半年間,我每天只能睡四到六小時,剛巧和我的訓練時間相約,肌肉沒有一天不疼痛,感覺非常美妙。

可幸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後我還是考進了香港隊。

在港隊操練,是件痛苦又愉快的事。說痛苦,並非因為訓練艱辛,而是每次必須長途跋涉,跑到屯門蝴蝶灣。領隊說,資源匱乏,政府只能分個鳥不生蛋的場地給我們。四點出門,六點半到達,練到九點,又被趕走,回到家裡,剛好半夜十二點,這種拎著一袋臭盔甲折騰的滋味,實在不足為外人道。然而,正因為周折重重,才讓我們那麼珍惜每次訓練,期待半年後在世界盃,能夠頂著頭盔上的紫荊花,爭取榮譽。更何況,港隊內的球手,全是曾經叱咤港大的傳奇人物,有幸加入這支夢幻球隊,跟他們同場作戰,自然愉快之極。二十一歲就能有此一役,夫復何求?

經過半年的鍛鍊,二零零六年七月十三日,我們來到了加拿大倫敦市西安大略大學(University of Western Ontario)。接下來的十天,來自二十一個國家的隊伍將分成四組,進行分組賽及排名賽。

世上最強的棍網球隊,首推美國、加拿大,然後數日本、澳洲、英格蘭和伊洛蓋族(Iroquois Nations),每次世界盃,這幾支隊伍例必在第一組碰頭。除此以外,便數歐洲諸國。香港的水平,和韓國、紐西蘭、百慕達等地接近,可大會卻神差鬼使地把我們編進了第二組,與意大利、威爾斯、愛爾蘭、蘇格蘭碰頭。當我們知道抽到這支下下籤的時候,頭上的直線可比小丸子還多。

歐美打法注重力量,是棍網球的正宗;亞洲打法注重輕靈,是配合黃種人特質的變奏。本來以柔克剛亦未嘗不可,但環顧亞洲,功力達此境界的就只有日本隊。一如所料,港隊在比賽中一直陷於守勢,最後沒有拿下任何勝利。

輸掉比賽,但我們沒有輸掉士氣。回港之後,我們沒有忘記失敗的教訓。相比零二年的球員,我們更投入於往後的訓練,更珍惜每一次比賽的機會。零六年之後,隊中大部份人繼續參加了零七年紐西蘭亞太盃、零八年北京盃和零九年韓國亞太盃。儘管輸多贏少,但我們知道,球隊一直在挫折中成長。沒有財政支援,我們出外作賽只能自費;沒有教練指導,我們只能看錄影帶自學;沒有觀眾打氣,我們只能孤獨奮鬥。

我們有很多的「沒有」,但我們沒有放棄。

終於,來到二零一零年。

這一屆,我們有交通更便利的球場,不必受舟車勞頓之苦;我們有更好的教練,不必如瞎子摸象;我們獲得更多贊助,使球員負擔得以減輕;我們有更多熱心的外援,使全隊默契更佳;而最重要的是,我們有更多富經驗的本地球員,在各自修行之後,願意再為香港出戰。

而且,一如四年之前,這幫本地球員跟棍網球的緣份,來自同一個地方。儘管他們曾經為舍際比賽拼個你死我活,但多年之後,他們已然成為最佳戰友。數天之後,他們即將在小組賽硬碰挪威、西班牙和德國,以及排名賽的其他勁旅。路難行,但是,我們並不害怕。

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四日至二十六日,英國曼徹斯特。香港隊,再披戰袍。

2010/7/6

名師出高徒

Management Trainee充斥市場,固然教入世未深的大學生真假莫辨,反過來,有心栽培後進的老行尊,倒也經常鬧起人才荒來,常慨嘆新人素質一蟹不如一蟹。

雖然商業市場以營利為先,凡事拿著算盤斤斤計較才能生存,可是,社會上的有心人還是不少的。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很多已經上岸的大老闆、站穩陣腳的中高層、有遠見的實業家,在市道明朗的時候特別願意提携後進。他們不盡然為了公司發展,而是希望自己幹了一輩子的行業江山代有才人出,或是不想自己鑽研一生的絕學後繼無人,或是覺得自己當年吃了太多虧、走了太多冤枉路,於是樂意在能力範圍內做點事,也算為社會培育人才盡了責任。

這些職位,很多是量體裁衣,幾乎不可能在公開招聘中找到,甚至連僱主本來都沒想過要請人。不過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碰到很有潛質又很談得來的年輕人(注意這個「很」字),於是想把他們留在身邊,親自調教。

比起甚麼勞什子MT,員工在師徒制之中所學到的只會更多。他們或許不會到其他部門體驗生產流程,卻有機會切身觀察老闆做人處世之道、行事決策之要;而且,老闆要親自出手解決的事或會見的人,份量肯定非同小可,只要拿捏準確,不要把自己的身份貶成皇帝身邊的太監,上位和升呢機會絕對比其他人要多。

當然,這些年輕人也不是蓋的,本身必有其過人之處,方能被伯樂相中。某雖不才,但當年同在學生會共事的莊友,有幾位已經被當今政經名人收歸門下。這些仁兄除了都熱衷學生活動,另一個共通點就是對某一範疇的事情非常熟悉,在上課和交功課之外,他們還投入了超乎想像的時間和精力去鑽研學問,其見識之淵博、議論之深刻,已經超越分數所能形容,更非CV所能涵蓋。在一般求職活動中,他們的長處難以發揮,但被識貨之人碰上,則有如千里馬遇上伯樂,日後一登龍門,聲價十倍,前途或未易量。

要找這種offer,其要訣就是不要抱著找offer的心態。說起來好像很玄,但道理很簡單,當老闆不是在找伙計,而是在收徒兒,一切評核標準便會改變:找伙計是為了攤分工作,找徒兒卻是為了承傳衣鉢;找伙計是看辦事能力,找徒兒卻更看資質、悟性、熱情、理想;找伙計是器,收徒兒卻是道。為兩餐的打工仔,只講價錢,不講價值,到不了那個境界。

《三國演義》裡,智力一百的諸葛亮六出祁山鍛羽而歸,眼看自己快要去見劉關張了,剛巧碰上個聰明俊秀的姜維,於是動了收關門弟子的念頭,這樣他在五丈原歸天後,蜀國才好歹多撐了幾年;若嫌一千八百年前的事太遙遠的話,那請看看陶傑的專欄。這人雖然誰的招牌都敢砸,但是對他的前僱主金庸卻畢恭畢敬。査大俠地位崇高,固不待言,但退隱既久,沒有正當盛年的陶才子偶爾提及,也不顯得這位大師超凡入聖。這兩個故事說明,要成全一對經典師徒,固然要有諸葛亮或金庸一般強勁的師父,可是缺了像姜維或陶傑般的徒兒,這戲還是沒得唱。想作這種拜入名師門下的春秋大夢的朋友,如果自問庸庸碌碌,就不要費時間。

2010/7/1

Management Trainee

大學生最想做的工作,十居其九是Management Trainee,簡稱「MT」。

MT在香港,最早由英資企業發明。在洋行林立的殖民地時代,太古、和記、怡和、滙豐等大財團,為了招覽本地人才,紛紛設立MT職位,從名牌大學中撈取第一流尖子。在招聘會上,公司保證獲聘者將得到重點培育,包括輪流到不同部門工作,全額資助的進修課程,出差海外的優待,寫包單的晉升機會,以及傲視同儕的薪金(這個最實際)等,總之筍到無人有。時至今天,各大銀行與外資企業高層、董事局成員和大班,泰半都這樣出身,是名副其實的打工皇帝。一道天梯上青雲,難怪學生哥都一見這兩個英文字母吞口水。在政府,類似的職位叫AO(Administrative Officer) ,人稱「政務官」,今天三司十一局的高層,包括咱們校監曾特首,一生事業都從這開始。

無意貶低特區,不過請各位記得,MT的盛世,是港英時代。那時侯,香港經濟起飛,江湖上甚至還未出現「亞洲四小龍」的名號,全亞洲求才若渴,蓄勢待發,港大當年全校還只得幾百到一千多人左右。今天打開大學的求職網頁,MT倒是琳瑯滿目:閣下要是嫌替英國人打工有做亡國奴之嫌,可以選美資的漢堡飽叔叔或星爸爸咖啡屋;再嫌替美國佬打工有投奔美帝之誅,可以做本地薑電訊或地產大王的天子門生;如果不喜歡傳統生意,保險、傳銷現在都有MT Programme了。連上班都像吃自助餐般任君選擇,而且是MT喎!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咁大隻蛤乸隨街跳」!

Well,同學們,您見過蛤乸在街上跳嗎?在下見過,而且見過幾次,不過那條街不是尖沙嘴彌敦道或中環皇后大道,而在大埔和粉嶺的荒郊附近。職場上的蛤乸亦然,沒那麼容易被你在網上發現的。要找,到非洲吧。那邊現在求才若渴,看你願不願意去而己。

全世界最大美資連鎖咖啡店MT,其全面訓練包括沖咖啡、沖牛奶、擦桌子和擦地,因為這跟客戶有最密切的接觸;香港「其中一所」(必須加上「其中」,否則以敝欄之普及程度,恐怕不久即惹上官非)最大電訊公司的MT,主要工作是打cold-call,以體驗tele-marketing部門之艱辛;保險、傳銷的MT,更是不斷以訂單數量為考核表現之準則,別忘了他們的MDRT與Uranium Director,都是從跑數仔出身。

同學們,看到這裡,千萬別覺得冤,這些MT可是萬中無一、由各大企業精挑細選的人中龍鳳,絕無被人借MT之名作打雜之實的業務。而且各位也別怪人家只拿一萬左右做月薪出手太低。新人嘛,慢慢的學,學好了,熬出頭了,自然有高薪厚職,別急,呵。

好像挺有道理。可是,如果連晉升優待、出差機會、進修資助都沒有的話,那麼這MT跟一般職人立有什麼不同?

箇中奧妙,還請諸君仔細琢磨。

一位職場得意的大仙說過這樣的話:「要知道一間公司的MT Programne有多少斤兩,單看人家出多少月薪已經知道,因為這反映了他們最基本願意投放多少資源在一個人才身上。」這話有沒有說服力,各位大可自行判斷。不過,一部五六千元買回來的iPhone,用起來總比五六百元買來的山寨手機來得愛惜吧?職場新鮮人,千萬別當了冤大頭哦。

2010/6/21

Kong U仔為什麼吃虧

香港大學在國際上高歌猛進,同學們卻似乎無法分一杯羮,求職路途步履蹣跚。撇除外圍因素,是學生壓根兒沒弄清楚自己正在玩一個怎麼樣的遊戲,更沒弄清楚自己在靠甚麼與僱主們談條件。

港大本科生功課壓力之少,街知巷聞;港大學生課外活動之多,也是街知巷聞(要是中大科大也有那麼精彩,早就弄幾套《水晶之城》、《鑽石之城》玩玩了)。功課壓力少加活動多,究竟能出產甚麼樣的人材?一般來說,學生在這種條件下可以毫無顧慮地投入校園生活,盡情與五湖四海的朋友交流,在社團及其他課外活動裡鍛鍊交際手腕與組織能力,甚至達成一些自己在中學已經開始萌芽的瘋狂計劃。相比三年閉門造車繼續死讀書,視野遼闊、思考靈活,應變迅速,溝通力強,都應該是他們的形容詞。簡單來說,就是典型的香港醒目仔。

醒目仔女喎,老闆還不喜歡?

問題就是太醒目了。太多同學以為單靠校園的一點歷練,就能勝過人家「豁出三年精力,只為一份工作」的苦功。別人自一年級起已經對著某大銀行的Management Trainee掉口水,一天到晚關注其股價升跌,高層變動,連企業網站裡多個逗號都幾乎留意到了。三年之後,跟這種對手一同進入final interview,假設大家學歷差不多,aptitude test成績差不多,對方儘管口才可能差那麼一點,誠意與準備工夫卻十足,港大同學單憑兩片嘴皮子,你說勝算能有多高?

《洛奇》第三集裡,史泰龍因為成名己久,自以為很了不起,結果被一個覬覦他位置、蓄心積慮研究他拳法弱點的筋肉人打敗,當眾出醜,丟盡老臉。每次看見有人面試失敗,嘀嘀咕咕地發洩時,不期然就想起這段情節。

如果還不明白為什麼醒目仔會敗在忠直仔手上的話,那麼請大家設想自己是老闆,而面前有兩位應聘者,一位精明幹練,一位老實勤懇。前者口若懸河,說話的時侯佔了不少便宜;後者辭令稍遜,卻透露出無限誠意。稍有領袖經驗的人都會知道,像前者那種人,明顯不會久居人下,做個一年半載,便會撅起半邊屁股準備另謀高就,白費自己的栽培之恩;後者雖然「轉數」慢些,不過面對高薪挖角,卻不會輕易接受,而放棄自己部署多年的事業基礎。Play safe的老闆,肯定情願要個忠厚老實的,大不了上班以後讓他天天翻看奧巴馬的錄影帶。

中三課文《楊修之死》,就是說主角楊老兄的職場人生不壞在沒有才華,而在太愛賣弄小聰明,結果大老闆曹先生被弄得不高興了,借故請他吃豉椒炒魷兼送他一程(直達西方極樂,阿彌陀佛)。黃霑在他的《廣告人告白》說年青人心浮氣躁,自以為好醒,一間公司待不了兩三年便跳槽,十年打七八份工,以為這叫平步青雲。不錯,人人爭住請,初時確實很威風,可是一到中層就此打住,四十歲後載浮載沉,更無起色。黃霑曾經是廣告界叱吒一時的大老闆,這幾句道出了他對公司管理層的用人之道,頗有見地。縱觀今天香港的「打工皇帝」,甚麼陳南祿、張永霖、梁高美懿,沒有不是勤懇務實做起,一份工打十幾二十年的。只不知急功近利的大學生,除了對人家二千萬年薪流口水外,還有沒有這心思去鑽研其成功之道?

2010/6/15

懷才不遇?

廿一世紀學生哥求職最大誤差,在於他們以為校園裡的風頭人物,必定是老闆們爭相羅致的第一流人才。

足球校隊隊長、四百米香港紀錄保持者、舍堂學生會主席、DANSO舞蹈之星、辯論隊最佳辯手……大學裡面,有太多讓人出風頭的機會。只要你有一點專長,便不怕沒有掌聲。

問題是,同樣的掌聲,會否出於外面的老闆?

香港大學矢志培育社會領袖,曾經出產中國國父、國際級導演、文壇泰斗、三司十一局局長……(下刪一千字)不過,人家拿出月薪九千五百,都係請個伙計幫輕下啫,打開門做生意,唔駛野野以天下為己任卦?

足球隊長的黃金左腳,跟上班用Excel做計算無關;跑四百米用四十九秒,跟覆印開會文件的速度無關;舍堂學生會講核心價值,跟替公司推銷最新產品無關;跳舞勁過郭富城,與理解金融市場運作無關。任你在大學練得一身好武功,到了職場原來可以一文不值。

不過,辯論技巧出色,的確是履歷上的耀眼一筆,很多僱主會為此見應聘者一面。

老問題又來了:既然於同學沒有實際幫助,課外活動是否已經失去了意義?

許多曾經叱咤風雲,滿腔豪情壯志的「學生領袖」,剛踏入社會時總有懷才不遇的感覺,繼而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所做的太天真太傻。其實,大學以培育社會領袖為已任沒錯,學生領袖自命為社會領袖之一員沒錯,學生領袖多年後有機會成為更具影響力的社會領袖,也沒有錯。錯只錯在,他們以為一畢業就能夠指點江山,不必從嘍囉做起。

舉目而望,香港三百六十行裡面,哪一行的翹楚沒有港大的份兒?人家比你早二三十年出道,你在校園裡熬過的,他們熬過;你在校園外沒熬過的世態炎涼、江湖險惡,他們也熬過。小朋友,您算老幾?

道理說來簡單,可是即使講明白了,仍然很多人參不透。

你以為人家請你來做「接班人」,一上班,才發現人家是請你來做「加班人」。朝七晚十一,每天除了影印和文書工作,以及被上司責罵之外,原來跟本沒有自己嶄露頭角的機會。

說實在,人家用白花花的銀兩每月付你薪水,合約又沒寫明有責任把你捧成為二十年後的CEO,道理上不能投訴。

美麗的誤會迅速幻滅,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人,漸漸開始放棄本來的理想。

放棄理想,卻又放不下身段,依然希望享受當年的風光,於是舍堂或學生會裡偶然會出現一些已經畢業卻經常回來指指點點的所謂「老鬼」。

這種人,自當學生起一直做著春秋大夢,畢業後才驚覺在職場起跑線上先輸半籌,卻又不思進取,依然活在過去的小小光環內,結果提早步入思想的更年期,怨天尤人,不住想當年,卻又忘了自己還不到三十歲,白白浪費許多打天下的光陰。許多大學時候的一時俊傑,過不了這一關,此後載浮載沉,沒甚麼長進,看多了,總覺得可惜。

2010/6/9

搵食艱難

寒窗苦讀十多年,終於在會考高考拿了好績,聯招派位還一帆風順進到Hong Kong U,一心以為從此大把世界,飛黃騰達不用愁。不過現實告訴各位可愛又無知的新生:發夢無咁早。

忘了那些每年一次的薪金統計吧,港大畢業生平均薪酬有一萬九千,不代表任何一個港大畢業生都有這個數。真相是,太多投身專業行列的畢業生影響了結果:醫科生讀完五年,進入不同醫院做Housement,月入兩萬,一年後五萬;法律生讀完PCLL,在大小不同的律師行打工,月入二至五萬;還有牙科生自已開診所或到集團合伙,建築生完成碩士課程及考得建築師牌照後的優薪,跟文、理、工、社會科學院的大多數統統沒關係。噢,對了,商學院的同學,如果閣下不是BBA(LAW),也不要太高興,十居其九各位都不會有一萬九千的起薪點。

當然,假如考到AO和督察的話又作別論。可是,考公務員的淘汰率可是很高的;至於其他一般文職,開始幾年看似優厚,到三十歲左右才發現自己餓不死、撐不飽、又跑不掉,那種半天吊加壯志消磨的滋味,儘管品嚐。七除八扣之後,大部份港大畢業生第一份工作的新金,大概是一萬左右。低者八千,高者一萬三千。這是個人經驗,並透過有組織而非正式的抽樣調查所得。風水先生的騙你十年八年,小弟工餘撰文,沒理由打誑,信不信由你。

港大畢業不愁生計的傳說,很多年前已經破滅了。中大、科大蜚聲國際,早跟港大鼎足而立;八、九十年代大量人口移民英美澳加,他們的ABC、BBC、CBC子女剛好長成歸來,挾泡鹹水之名殺個回馬槍;還有多得末代總督彭定康的慷慨提拔,浸會、城市、理工以及更多的大專院校從後追趕,刻苦耐勞加送自降薪水頂爛市,令本科畢業生愈來愈不值錢。

二零零三年沙士爆發,港大本科畢業都要到深水埗黃金商場賣電腦,月薪六千。很慘嗎?不算!因為同時間在高登賣電腦的,剛剛碩士畢業!零八年底金融海嘯爆發,令零九年畢業的同學們陣腳大亂,畢業前獲得offer的,鳳毛麟角;即使扭盡六壬跳火圈、頂纓槍、碎大石,神勇地考得進甚麼「BIG 4」(是四大會計師樓,不是張衛健許志安那幾位老兄)、「4As」廣告公司的,薪金還只得九千。可憐很多Kong U仔,手拿一個2nd Low Honor甚至3rd Honor,身無長技,竟然還不切實際地魂遊太虛,以為靠母校的百年老店大招牌就可以橫行無忌。嫩啊!

醒覺吧!港大是亞洲第一,不代表港大學生也是。這點大小僱主們一向很清楚。中學的時侯有一篇課文,是柳宗元的《黔之驢》,大致是說老虎有一天見到一頭驢,由於第一次碰見,驢又體形碩大,於是老虎剛開始有點怕;但過了不久,老虎發現原來驢只懂得嚷嚷幾聲,此外別無殺著,於是便一撲而上,把牠當午餐了。港大同學近年跟那頭大驢有點像:平時在社交場合,憑著母校名頭,好像人脈廣博,這個CEO攀一句「師兄」,那位局長喚一聲「大仙」,親暱得嚇人,威風得要命,外人不知就裏,也覺得港大出品必屬佳品。誰知道一拼真工夫,驕子們馬上出醜,學業半桶水,手腕又弱,連本該最引以自豪的英文也開始彆腳起來。還道是前人種書後人乘涼,怎料卻是將門出犬子。遇到這種段數的老哥老姐求助,也不知道該救還是不救,救也不知從何救起。

2010/5/20

孫中山的最後一個保鑣

港大冧莊亞洲第一學府,有人質疑:連一個諾貝爾獎得主都不出產的大學,如何壓得下東京大學?聰明人馬上反駁:港大出了個孫中山,別說只是得獎者,就是諾貝爾翻生,國父一個也頂你一窩子。

無疑,孫中山已經成為港大守護神。港大校園有「中山廣場」和「中山階」,荷花池邊澆鑄了一座中山銅像,背後的鈕魯詩樓還高舉一幅橫額,寫著「偉人.大學.歴史」,校方網頁亦特設Dr. Sun的mini-site。亞洲第一學府,成就了中國國父;鐵拳無敵孫中山,亦成為港大最佳形象大使。於是一切很美好,兩者似乎相得益彰。然而,除了幫忙做marketing,以及當同學和遊客拍照用的指定佈景板外,孫中山便沒有別的任務;人家中山史蹟徑近在家門,但除了圖書館一個孫中山資料庫,港大就沒有別的什麼像樣的孫文研究,空負一個全球排名三十幾的文學院。倒過來大陸開始研究買辦與中國革命的關係,日本早稻田、慶應、東京、京都等大學也組成了現代中國研究聯盟。港大沉醉著和中大、科大在廣東省爭地盤,竟然忽略了學術界中完全可以獨吞的一片天下。

對不起,雖然敝欄經常為港大老黃賣瓜自賣自誇,但這次或許是例外。碗裡好好有塊四頭鮑不吃,偏偏看著鄰桌的西樵大餅吞口水,實在不怎麼明智。

我的外公是中華民國老兵,今年一百歲,住在台灣。各位心算好的話,大概猜到他出生於宣統三年(1910年),剛來得及湊辛亥革命的熱鬧。一九三零年代,中日之戰如箭在弦,外公加入南京稅警總團。啥是稅警總團?稅警是警察,專抓那些不交稅的混蛋,其老大兼創辦人,叫宋子文。宋公子自已不打架,於是物色了一位年輕軍人領兵。這位畢業於美國維珍尼亞軍校的仁兄,日後果然不負所託,把稅警總團訓練成民國軍團之首「新一軍」,在二戰中深入緬甸仁安羌,救出七千英軍,結果驚動英國喬治六世和美國羅斯福給他授勳;接著轉入印度,替早不想給英國佬賣命的印度人守疆,並在美國監軍史迪威協助下「升呢」為美式機械化部隊;最後再次出擊緬甸,把日本自稱「叢林作戰之王」,曾經攻陷南京和上海的第十八師團打了個稀巴爛。這個人,叫孫立人。而我外公,就是他的近身僚屬。

就是這一位外公,給我從小說著他所敬仰的孫中山。孫中山一開始就打算搞革命嗎?不。他開始也像康有為梁啟超般是個改良派,曾經給李鴻章上書,後來發現滿清無藥可救才跑去玩命(這個教科書有寫);孫中山為什麼要把大總統之位讓給袁世凱?因為武昌起義成功,只屬一城一池之勝,當時孫中山手上連個兵都沒有,在全國跟清朝幹不過,於是明知袁世凱賣過光緒,也不得不與虎謀皮,靠他的北洋軍先迫清帝退位再說;「聯俄容共」是不得已的妥協嗎?是,也不是:共產主義固然與資本主義不相容,但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同是中國人,到最後都是民族主義者,救國信念如出一轍。聯俄固然是為了得到支援,至於容共到底是如虎添翼還是引狼入室,當年實屬未知。輪資排輩,蔣介石、汪精衛鎮不住共產黨,但假如孫中山多活十年,以他的地位卻收得了蔣、汪,有可能制止「寧漢分裂」,加速北伐完成;日本立不了偽滿洲,就難以乘虛而入;中日之戰打不成,國共力量的消長便會改寫。中國革命在孫中山的號召底下,江山也許是另一番樣子。

小時侯什麼都不懂,外公就這樣親口把他的經歴一一告訴我。孫中山、宋子文、孫立人、蔣介石;南京、緬甸、印度、台灣。一場幕幕二十世紀中國史的大戲,就在這些人物和城市中貫串起來。鮮血、辛勞、眼淚、汗水,並不止是邱吉爾的存貨,東方的無名英雄,一樣不缺。

陳可辛用三實七虛的劇情完成《十月圍城》,港大卻沒有魄力還原自己的歴史:在香港西醫學院求學的少年孫文、民國五年袁世凱完蛋前給港大首屆畢業禮的祝詞、代表中國出席巴黎和會的港大畢業生傅秉常、一九二三年大總統回歸的談話、開設港大中文系的最後進士賴濟熙、二戰中組織「英軍服務團」支援中國的港大教授賴廉士,還有偶識江湖的何東、許地山、胡適、陳寅恪、張愛玲等等,本來足以構成一部風雲際會的大長篇,現在卻只淪為有條無目的miscellaneous。缺乏歴史感的香港人,尚能為甄子丹和李宇春所演的無中生有的角色動容;堂堂亞洲首席學府,卻講不出自己的本來故事。真正的孫中山,豈止一句「我有如游子歸家」?可惜,這位本應是國父最後的保鑣,至今對自己的使命,仍然矇查查。

2010/4/28

狂蝕七百萬

金融海嘯襲來,全港股民齊齊倒霉,雖然事件過去快一年半,但許多人仍然未能回氣。紅簿仔N咁多個零的港大學生會不能倖免,損手爛腳亦被算上一份。

幾千萬身家,到底從何而來?港大學生會把收入分為兩種:穩定和不穩定收入。穩定收入者,為定必落入口袋之錢數,其大宗為同學繳交之會費,每年約一百萬;不穩定收入者,為每年度透過各種途徑開拓之財源,譬如合作社和股票投資。

一聽學生會能買股票,不明就裏的外人第一個反應可能是:「嘩!唔係卦?咁你班靚仔咪隨時一舖幾千萬輸清光?」非也。學生會每件事都獨立自主,以普選幹事說了算,唯獨錢財一事別有規矩。學生會會章繁多,甚麼憲法(constitutions)、附例(by-laws)、議會常規(standing order)等令人眼花繚亂,但最詳盡的一篇要數財務守則(financial regulations)。正如一些老鬼常言:「學生會咁鬼多聖經,都係得fin-reg有自己目錄咋!」可想而知有多複雜。憲法與這份財務守則訂明,學生會之財務須由財務秘書(Financial Secretary)與榮譽司庫(Honorary Treasurer)共同處理。財務秘書即由同學選出的學生會幹事,榮譽司庫則必須由大學的教學或行政職員出任。

財務秘書的任務,是協助榮譽司庫處理一切財政事務。看官一聽,也許又要來一句:「唓!搞左咁多野,學生會咪又係俾人揸頸就命?」此言又差矣。其實一般情況下,財務秘書都可以在相關事務上全權拍版,榮譽司庫的審批只算是最後一道把關,以防出甚麼岔子。只有在重大事情上,如基金買賣、投資新業務等,財務秘書才會先與榮譽司庫討論,才提出建議或執行方案。把學生會形容為一輛車的話,錢就是推動一切運作的汽油,財務秘書就是油門,而榮譽司庫就是煞車掣。以經驗老到的財經專家輔助資歷尚淺的新手,是安全合理的做法,但無論如何,採取主動的必然是學生,榮譽司庫是不會突然腦袋發熱,說要在學生會身上動手術的。

正如一般人買賣基金會時會委託經紀,港大學生會的投資也是長期由滙豐銀行作為操作,而投資項目亦絕不會是甚麼窩輪期指這種高風險或短線投資,而是基金等保守保本的選擇。零六零七年,香港股市狂升不止,學生會身家亦隨即暴漲至三千萬,當年的財務秘書旋即聲名大噪,被封為「學生會股神」之餘,還受到報章採訪、銀行會計師行垂請,聘書如雪片飛來。筆者當時為學生會中人,雖亦對該幹事之財技嘆為觀止,但短期內變出幾百萬的神話,主要仍是靠大環境促成;零八年金融海嘯,恒生指數從二萬二跌至一萬三,學生會身家卻只縮水約四分之一,依然能苦哈哈的笑稱「跑贏大市」,這固然是學生會力挽狂瀾的成果,但主因亦不脫其一貫保守的投資策略,蝕極有個譜。

股票基金只是學生會財務比較吸引眼球的話題,事實上財務秘書在這方面操不了很多心,更花心機時間的是一百多個屬會的收支狀況,煩人至極的報銷審批等程序工作。面對那些一天到晚對著數字和單據而能孜孜不倦自得其樂的同學們,我等數字盲委實只能嘆一句「你係得既」,甚麼四大、投行,合該是你們的未來飯碗。即使薪金再高,於我這種數字盲還是只能乾瞪眼吞口水,無福消受。

2010/4/21

超級無敵大戲棚

《歲月神偷》再一次紅了羅啟銳張婉婷夫妻倆,講座在陸佑堂全場爆滿。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幾十年來港大究竟做過多少次大小電影電視的場景。羅、張十年前之《玻璃之城》開宗明義是港大故事,也就甭談了,《色戒》在拍攝時大張旗鼓借用港大陸佑堂扮成劇場,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今天大家來找碴,專挑騎呢古怪的來說。

二零零三年左右,有一套叫《戀愛自由式》的電視劇,顧名思義就是以游泳為主題的青春劇,蕭正楠做男主角,女主角是陳文媛和學生女神唐寧,還有當時嫩得很的傅穎,吳卓羲則為搶戲大茄一名。說來慚愧,當時還在唸中學的小弟為了看唐寧而日日捧場,大結局還用VHS錄起來翻看了兩遍。戲裏面男女主角經常出沒的游泳池,就是港大的霍英東泳池。這個小弟在中學並沒有即時發現,只是後來第一次到那泳池覺得忒眼熟,才突然想起來的。

好像在二零零四年,另一套叫《隔世追兇》的電視劇也借用了港大運動場。這套片子大約是講許紹雄和郭晉安是兩父子,但爸爸早就死了,兒子一直以為當警察的老爸是執勤時召妓掛了的,到有一天他也當了警察,弄到一個能超時空通話的大哥大,並找到了自己幾十年前的老爸,於是一邊請老爸協助調查懸案,一邊找出老爸的死因。大結局時,郭晉安去到一個海邊看犯人做勞動,其實那裡不是什麼監獄,而是何鴻燊運動場外的海濱長廊,不過導演調動鏡頭,集中拍攝長廊與運動場中間那道鐵絲網,加上那一幕也沒幾秒鍾,才矇混過關而已。

還是郭晉安,那套叫人笑得直掉眼淚的《古靈精探》,主要角色工作的什麼見鬼DIE警察總部,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應該就是百周年校園旁邊的原西區抽水站和濾水廠的高級職員宿舍、工人宿舍及濾水廠房,不過用電腦加工了,copy and paste在中環鬧市之間,讓不知底蘊者難以覺察。

雖然不無少許打茅波,但零七年熱播的《溏心風暴》的取景之地,也是「泛」港大校園。飾演「鮑鮑」夏雨的大兒子的陳豪經常扮有型吹色士風的地方,就在西環海旁,屠房和巴士總站中間,我猜沒有一個住宿舍的不知道那兒。馬路和海之間除了一條矮欄和一道古怪的大鐵閘以外,什麼也沒有,一跨就過,曾經有車子在三號風球時剎車不當,「咕咚」一下掉進水裏,新聞有報導。不過,在那裏吹嗩吶的話,一曲未完恐怕已被來往的車輛撞飛。此外,鍾嘉欣經常苦著個俏臉拿水蟹粥給「Alfred」林峰作夜宵的地方,也就是從吹色士風之地往裏直走一百米左右的西環村。根據不用調查都知道的資料顯示,同學們在西環是吃不到水蟹粥的,更不會隨時碰到個美得教人掉口水泡的國際華裔小姐冠軍在那兒走來走去。可惜。

除了劇集,還有廣告。要數拍廣告最受歡迎的港大場景,一定是大學堂。薄扶林道144號的古堡,外型漂亮,保養得宜,白得帶點兒發青,凡是銀行或保險廣告要拍年輕夫婦結婚,幾乎都會將之列入考慮。近來還有一個打廣告打得挺狠勁兒的縉城峰,明明在西營盤腳邊,偏偏把自己說成毗連般咸道,大咧咧的弄個陸佑堂相片給自己加分,不知道大學有沒有跟發展商收版權費。

2010/3/31

校長難撈

無意為誰保駕護航,不過說句衷心話,大學校長不好做。

做專上學府掌門人,首要條件是學術成就獲得肯定。可是正如老闆請伙計般,一張沙紙不過在面試時發揮作用,正式聘用後,崗位工作內容與僱員的主修科目一概無關。校長學問好,並非為了傳道授業,更不是怕人踢館,準備揹著大學牌匾舌戰群儒,而是方便為大學拓展脈絡,促成更多籌款和合作計劃。自從政府透過大學資助委員會推出配對基金,院校每年的籌款數字除了經濟效益,已勢成另外一項較量指標,有大食大,校長的人際力更顯得重要。

愈是知名度高的大學,校長距離教學和學生總是愈來愈遠。對外要坐政府這個board那個board,做行政會議成員又做部門顧問;對內還是要坐大學這個board那個board,文理工商法醫懂的不懂的全部要管;隔三差五要北上神州,西赴歐美,在院校合作的戰國風雲中跑馬圈地。中大要開深圳學院,吃了甜頭,港大也不落後,馬上建立一個深圳校園,分一杯羮。莫說民望於校長是否如浮雲,校長在幹甚麼,同學十九都不知道,胡亂做幾張問卷,然後給校長打分數論功過,很多時候未許得當。出入達官貴人之間是校長的權力範圍,也是職責所在,好的校長和不好的校長,都這麼做。問題只在於校長在中間是為自己撈油水,還是實實在在為大學謀福祉。這關鍵卻是許多同學所忽略而又缺乏資料的。

嶺南大學的學生最有福,遇到陳坤耀做校長,跟學生的早餐會從不間斷。港大校長每天行程緊密,無法完成這樣一項壯舉(一個人輪流和一萬個學生吃早餐,慢慢等吧)。然而接觸雖少,可是歷代校長和學生相處,許多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戰後上任的賴廉士爵士(Sir Lindsay Ride),天生就是運動狂,木球、板球、划艇、田徑無一不精,一天到晚和學生在球場混,二戰時還組成英軍服務團,帶著港大醫科生深入廣西和重療支援中國軍隊,師生之間情誼尤似鐵血所陶鑄;首位華人校長黃麗松博士,一手小提琴拉得出神入化,從來不吝嗇獻技,八九十歲時出席高桌晚宴講座,興之所至便向同學借來樂器即席演奏,原以為拉的必為莫札特之類陽春白雪,想不到他鬼馬一笑,說要拉黎小田《人在旅途灑淚時》(人家都遷就到這地步了,別奢望可以聽謝安琪),全場都被這位老人家的幽默所打動。

鄭耀宗做校長的時候,跟學生的關係就不怎麼好。後來弄出個鍾庭耀事件,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湊巧碰到了百年唔逢一閏的狠角色張韻琪,學生會會長就歷史性地狠狠整治了校長一回,還間接讓他收拾包袱。現在的校長徐立之教授隨和親切,人前人後總是笑容可掬,也不擺架子。每年港大開放日,他總是身先士卒給訪客舀雪糕、通宵練習舞龍擊鼓,搞台慶似的。港大這幾年的國際排名穩居前列,籌款和院校合作連番告捷(看港大百周年校園和MBA課程就知道),卻沒有鬧出些什麼負面新聞(留意每年港大頒授的榮譽博士學位,你會佩服他們真會挑人)。事情現在辦得好,似乎沒有人覺得校長應佔首功;可假設事情搞砸了,卻沒有一件跟他脫得了干係。老闆醒目伙計開心,能不為港大感到深慶得人嗎?

2010/3/25

神聖號碼

91,何東。

93,利瑪竇。

144,大學堂。

82,聖約翰。

舍堂的門牌號碼,也是黃紅綠紫四舍最神聖的球衣號碼。

即使隊長也不一定能穿。穿起這件球衣,代表那人不但技術超群,而且心態和貢獻已臻典範,隊中地位無可代替。黃色的91、紅色的93、綠色的144、紫色的82,只要仍在作戰,就是場內外的希望,即使全隊崩潰了,也是唯一能繼續堅強站立的人。無關乎最終勝負,那件球衣代表的是數百人如一心的士氣,是隊伍的信心支柱,是所有期望的負託者,也是多年來無數傳奇角色背上和胸前的刺青。那些人被稱為―

精神領袖。

壘球場上的144,三年來每天練習投球三百次,右臂顯得異常發達,關節也因此變得不勝負荷,經常鬧毛病。睡覺的時候,身體一往右翻就劇痛不已,除了投球的迴旋揮臂動作,手幾乎無法從其他角度舉起。饒是如此,他依舊每天練習,因為他知道,成王敗寇的關鍵都在他身上了。每一次投球,就像把身上的傷痛丟棄一些,距離勝利的紅旗也接近一些。終於,在決賽那天,他令對手失落於詭變莫測的下旋球中,守住了一局又一局的分數。賽事結束,五局之後的比賽竟然僅僅是二比零。在一幀人聲鼎沸的完場照片裏,沒有人會忘記那個定格中被抛起的綠色人,全場布下了多少次完美守局。

曲棍球場的91,最後一次沖擊三年未曾戰勝的對手。在上下半場七十分鐘的賽事裏,人們只見那她左衝右突,勇猛如草原上的一頭悍馬。對方連續八次短角球,都在她指揮下化險為夷,自軍也靠她為重心策動了多次進攻,幾乎得手。雙方僵持到第六十九分鐘半,比數竟然還是零比零。眼看要進入加時賽,敵方控球者孤注一擲,在左上死角背對龍門運球時,忽然轉身全力一擊,球兒劃地而飛直入龍門,響板破網,一下子喚起了對方震天價喝采,也粉碎了何東的封王之路。哨聲一響,一眾女孩不自覺下跪失神,只有91號依然緊握球棍強忍情緒,指揮隊伍退場。三百人都崩潰了,只有她的背影巋然不動,彷彿在告訴對手:只要仍然有人穿著這件球衣,何東終有一天會再奪曲棍球場上的寶座。

棍網球場上,82與93的戰鬥永無休止。這一年,82寄身迅捷無匹的前鋒,陷陣如摧枯拉朽;93冥冥中自有感應,竟也挑選了擅長堅壁清野的後防,守備固若金湯。你攻,我守。你步步進逼,我處處設伏;你要先發制人,我卻後發先至。你侵掠如火,我不動如山。技與力,力與智,智與心,93與82每年總各自挑選一種身份對決。不論是82面對93,還是93面對82,他們每一代的較量,都有著一種隔世重逢的興奮:心跳、躁動、血脈沸騰、不戰不快。那遠不止是宿敵的相遇。球衣背後的吶喊,是信任,是信念,是鬥魂。磨練三年,只為今天。82與93,各自守護著背後的人,在對方面前,沒有退縮的理由,沒有不全力一拼的理由。

最後五分鐘,雙方依然賽和。那是本季的最後五分鐘,是那兩人身穿82與93的最後五分鐘,是兩人交鋒的最後五分鐘,也是兩人最後一次代表聖約翰和利瑪竇的五分鐘。

是甚麼驅使兩人超越一切極限地相搏?勝利?榮譽?兄弟?

還是,為了無憾?

2010/3/10

學會飲酒

在大學最惹人鄙夷的一幕,不是熱戀中的大男孩跟女友在校園激烈擁吻,不是下午兩點半還有人裙拉褲甩睡眼惺忪的奔向課室,更不是一群少不更事的黃毛小子裝大人為五區公投和反高鐵大聲疾呼,而是在高桌晚宴前的短敍中,一位西裝筆挺的英氣小伙子,對侍應奉上的那隻用小高腳杯盛載的些利酒略一沾唇,然後扁著嘴伸手掩唇,像喝了廿四味涼茶般耍手擰頭說:「咦—咁難飲,我唔要喇。」

即使是拔尖生,都已經十八歲了,連香甜似蜜的些利也抗拒?太惹人笑話了吧。香港學生高分低能的例證之一,就那些在爸爸媽媽的庇蔭下長大的精英,除了從小被灌輸「努力讀書」四個字,也半買半送的植下了很多奇怪的根深蒂固的意識,例如—喝酒是不對的。寶寶啊,喝酒對身體有害,年輕人酒後會亂性,十多歲就品嘗酒精多半不是好東西。你看街上的紋身叔叔和《富貴門》裏的荒淫大款,無論拿著的是啤酒罐還是紅酒杯,不都是壞東西嗎?於是這些聰明又可愛的小東東長大以後,即使踏進大學校門,依然滴酒不沾,意志力跟唐三藏可爭一日之長短。部分比較「生性」的,知道要打入名流攀龍附鳳搏上位不容易,於是頻頻參加所謂「Wine tasting class」學「品酒」,好等日後除了沙紙一張,尚有秘密殺著,隨時突圍而出。

連飲酒都可以道德化與功利化地抗拒和接受,這個年頭的小精英不枉教統局前幾年呼籲大家「求學不是求分數」。飲酒,本來就是一件樂事。從潮洲打冷店的一公升裝藍冰啤酒,到聖誕舞會上摻了絕對伏特加或黑牌威士忌的cocktail,再到Reunion Ball上交映生輝的勃艮地和博爾多紅酒,都是助興之物。你喜歡那種環境,願意跟那個場合的人聊,樂意在那裏分享你的故事,酒就能為剛到場的你暖身,也能讓暖身後的你更投入。除非是酒精敏感,否則抗拒飲酒的人,多半裝純潔無邪,沒幾分情趣;除非自幼受熏陶,否則二十出頭而好像對酒頭頭是道的人,十九舢板充炮艇,扮晒野多於真愛好。

本來「品酒」這詞語,就是矯揉造作的四不像。中國人幾千年來沒有說甚麼勞什子品酒的,酒就是用來「飲」的。「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是三國時代的反吸毒宣傳;「有酒不肯飲 但顧世間名」,是陶淵明給那些裝清高滴酒不沾的人的一記耳光;「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中學老師給學生講了八百年的唐詩,但本人深切懷疑他們對這兩句的體會不到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罏,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氣勢恢宏而不鄙俗,宋詞中言劈酒嘔吐者,無過於此。中國人飲酒飲了幾千年,洋鬼子來了,忽然變成了「品酒」,看似附庸風雅,實則邯鄲學步,夠不著別人的瀟灑,又失了自家的真率,不東不西,結果喝得不是東西。

喝酒是不能上課的。一切編進了教程,還有意思嗎?又不是立誓當紅酒之達人,七十多元一本的《弘兼憲史葡萄酒入門》圖文並茂,足夠有餘;想學飲酒禮儀,自己上網看個大概,然後到一兩次大學晚宴上偷偷模仿就像樣了。紅酒以外的大千世界,更不可能編訂作範文:日本人喝清酒也看濃淡,喝威士忌老愛加水加冰,喝燒酒則摻大量熱水;韓國人喝的也是燒酒,卻絕不加水,倘若混入另一種「百歲酒」,則風味百倍;中國的黃酒白酒本來各具優點,可惜包裝糟糕,拼酒成風,重新發揚中華飲酒美學不啻一場民族復興之旅。還有世界各國的美酒土酒奇酒怪酒,不是自己親自品嚐體會,一點意思都沒有。

沒有品酒這回事,卻不能沒有酒品。被人稱得上「會喝酒」的,除了酒識和酒量,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還是酒品。有些人喝得有兩分酒意了,乘著氣氛給旁人毛手毛腳,或者濫用酒能助興的功能,把話說得不三不四,那跟踢足球打踭勾腳出口術一樣,是該罰紅牌黃牌的;喝得爛醉如泥,要嘛做好心理準備橫屍街頭一夜,要嘛留下一口氣給自己回家,別要人替你擦屁股,把你從酒吧或食肆像剩菜般打包送回家。大陸的政府幹部沒有一個不會飲酒的,民間流傳說,最高領導人的龍椅爭奪戰中,酒品是最後一關,概作為十三億人民的頭兒,稍一不慎酒後失言洩露機密,傷害了祖國利益,這筆賬委實不知找誰算去也。兩小時的品酒課,連在薄扶林道般咸道都見不得人,小精英們日後要北上神州再縱横天下,不容易啊。

2010/2/25

HKUSU runs SAP

言之鑿鑿地講了許多港大學生會的事情,如果我說我其實沒上莊,恐怕要被各位用臭蕃茄擲至重傷。是的,鄙人一年級時已經是港大學生會幹事,履職體育聯會會長。

為什麼想上莊?一年級的我並沒有想很多,只覺得能夠自己搞活動很好玩,於是開始到處看看有甚麼學會值得參選。可是從文學院學生會、舍堂學生會到辯論學會,我總是不太感冒。直至有一次聽到體育聯會,我知道我找到了。

體育聯會是學生會旗下最大分支,總領二十三個體育學會(聽說現在已經是二十四個),會務包括統籌每年四百多場校內的舍際和院際體育比賽,與中文大學合辦兩大體育節,及與澳門大學合辦港澳體育節等;日常行政則包括監管體育學會運作,與港大體育部磋商大小事務等,聽起來相當有趣。

更何況,體育聯會會長在學生會有著足輕重的地位。其實其他大專學生會都設有的「體育幹事」,然而別人一般只有一個人一雙手,很難做些甚麼,真正的工作基本都交給體育部職員辦理;港大學生會因為體育架構特別龐大,於是這位「體育幹事」自己也需要另組內閣,自立門戶。一百一十個屬會中,所有頭兒都只能叫「主席」(Chairman),只有四個能稱「會長」(President),分別是學生會(Students’ Union)、體育聯會(Sports Association)、文化聯會(Cultural Association)及學社聯會(Independent Clubs Association)。拜校內熾熱的舍際比賽所賜,每年的體聯會長都備受注目,人稱「SAP」(Sports Association President),與學生會會長「SUP」(Students’ Union President)僅一字之別。如果閣下再知道張永霖、楊森與更多賢達都曾是體聯會長的話,應該會明白為何它對一個渴望發揮所長和被認同的一年生如此吸引了。

想做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做又是一回事。參選並不是擺家家酒鬧著玩的,從組閣開始,到搜集資料、請益前人、準備政網,只有短短幾個月,對於從來沒有活動經驗的我來說,實在很揠苗助長。

而且,我還要比莊友學得更快更多,才能演好會長的角色。有一次,我向當時即將卸任的學生會內務副會長請益會長之道,他便隨口問了兩個很基本的問題:一,學生會的職責是麼?二,做會長的首要條件是什麼?

我啞口無言,甚麼都沒能回答上。也就是說,我依然對做會長感到茫無頭緒。

那位副會長並沒有責怪我,而是諄諄善誘的給我答案:學生會屬會功能各異,但性質離不開「領導會眾」(to lead)、「服務會眾」(to serve)和「代表會眾」(to represent)三項;會長要做得好,首要條件是有「眼界」(Mission and Vision),能極目千里,看到宏大願景,絕不能是瑣瑣屑屑、見木不見林那種人。這幾句話,於我受用無窮。

好不容易準備好一切政網,我和我的莊友便開始闖第一關—諮詢大會(Campaign)。港大的諮詢大會是出了名的變態,一個內閣接受諮詢,可以動輒是連續幾十小時不眠不休,美其名為鍛鍊意志,實則非常缺乏效率。幸好這種奇怪的風尚在我那幾年開始收斂,像我的諮詢大會就不過十三小時,分兩天晚上進行,過程一切順利。

一般來說,諮詢大會之後就是投票的日子,內閣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幾乎必定當選。正當我和莊友們以為能夠高歌猛進大展拳腳的時候,想不到意外還是發生了。

體聯內閣由體育學會在體育評議會(Sports Council)中投票選出,上屆幹事也會在同一會議中卸任。各體育學會和我們上屆幹事關係很僵,於是計劃在該會議中提出不信任動議(vote of non-confidence),把即將卸任的體聯會長彈劾下台,結果形成內閣和學會的拉鋸,造成多次流會。雙方曠日持久的對峙了近四個月,甚至即使請來法律學院教授做法律諮詢,依然無法調解。我們夾在中間,一方面在每次收到會議通知時「邀請」各評議員時到達,一方面又名不正言不順地按原本的政綱工作,直到八月,雙方大概都厭倦了這無聊的拉鋸,我們才在經歷六次難產後的第七次投票大會中上任。

2010/1/29

裁判之槌

學院政治背後,是一套議會民主的遊戲規則。學生會是一個學生自治組織,一切權力來自學生,但學生不可能事事以公投決定,因此需要選出幹事會(Executive Committee)負責日常運作;幹事會權力來自公投,受到學生制衡,但學生不可能時時召開全民大會,因此需要一個評議會,由學生代表行使權力,情況有如行政、立法之關係。

港大學生會擁有不同級別的評議會,負責監察各級屬會的運作,而最高級別的學生會評議會(Union Council),擁有僅次全民大會的權力。但凡學生會有重大決策,必須獲得評議會動議通過。換句話說,凡是新聞報導上看見港大學生會發表聲明,基本上都不是學生會會長隨便說了算的,而是經過評議員審核,在評議會上動議通過的。

學生會稱自己的議會制度為「西敏寺制」,指其仿效英式議會,學生會幹事同時是評議員(Councilor),擁有投票權,約佔三分之一議席,其他評議員則來自各級屬會,也有普選評議員(Popularly Elected Councilor)。事實上,「西敏寺制」只是一種美麗的比附,不能求義過深,學生會評議會與真正的議會的精密程度相去甚遠,但它代表了一種態度,代表學生懂得太極生兩儀,自我衍生出行政與監察兩股力量,並分別以學生會會長(Union President)與評議會主席(Union Council Chairman)為代表。香港教育學院校長、行政會議成員張炳良教授,就是一九七五年的港大學生會評議會主席。

在學生會的會議常規 (standing order)內,評議會主席的席次高於會長,以示評議會地位高於幹事會。評議會主席有時候比會長更孚眾望,兩者有如美國總統與眾議院議長經常較勁—強如克林頓,當年也在共和黨的眾議院議長金希治(Newt Gingrich)窮追猛打下吃了不少苦頭,國內人氣更一度遜於後者—學生會會長以識見為重,於會務運作未必熟悉,有前無後打死罷就的情況並不罕見;評議會主席則多由持重的資深評議員出任,精通學生會大小章程,身兼元老與管家特長於一身。主席手上的議事槌,就如包青天的驚堂木一樣,在評議員口水多過茶說到離題萬丈的時候,響噹噹的那麼一敲,把大家的魂魄從火星遠召回來;幹事會提出的大小議題,需要主席通過才能進議程;各級屬會的年度報告,也必須上呈主席,確保格式無誤後,才遞送議會討論。

我曾經翻閱議事廳(Council Chamber)內保存的歷屆評議會會議紀錄。這些古代文獻,編年為記,用厚重的燙金綠皮封面釘裝好,大概從戰後至今,不曾斷絕。會議紀錄多為手抄本,仔細閱讀下,幾乎可以從墨迹與霉薰間,重現每次辯論的情景,在主席的一聲聲「order」與「motion carried」之下,數十年來大學生的取態不斷微妙轉變。然而學生會可以政風多變,屆與屆殊,評議會卻始終如一,綱紀常在。動靜相濟,半世紀多的奧妙平衡,關鍵就在一隻小小的檀木槌。

2010/1/19

他的手

選男友,不要只看他的臉是俊是醜,長得是高是矮,他的一雙手,永遠最誠實,最能告訴你他是個怎樣的人。

男人的手,在考場運筆如飛,在球場指揮進退,在酒肆觥籌交錯,甚至在作坊剉木敲釘,在工地扛沉負重,粗糙並不要緊,但不能不整潔。他一雙手,一天到晚污漆嗎黑,指甲縫滾了一層老泥,手心泛起一陣詭異油光,似乎吃完肯德基吮指炸雞沒洗手,隨便用紙巾抹抹就跑去做lab,混和手汗發酵兩小時而成。別看他一面獷悍,出入時呼兄喚弟,就以為他是喬峰,這種人有嚴重先天性麻甩症,十年後江湖落泊,只會淪為茶餐廳裏口沫橫飛的一個裘千丈。另一個極端,是手看起來精工細琢,比女人還嫩白細亮。同是詭異的亮澤,他指甲上的可是名貴甲油。跟他聊起護手,他還能接下去嘮絮嘮叨哪裏有hand spa特惠。除非你打算找個異性姊妹,否則還是避之則吉。

觀感只是第一關,有機會的話,跟他握手,或看他跟別人握手,一下已能猜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伸出手來軟弱無力,握起來像捏著條半死章魚似的,其為人要非怯懦自卑,就是陰濕險惡,令人由心厭惡;握手時大力搖晃,久久不放手,甚至雙龍出海把人擒住不放的,必定圓滑世故,甫相識即表現出過份熱情,像個只有奶油的蛋糕,教人膩滯;跟異性握手時,在人手背上那隻拇指不安份地游移,兩隻眼還賊忒忒的朝你端詳,這種人居心叵測,與之獨處極度危險,勸君走為上著;伸手時手心微微向上,相握時溫厚結實,稍一用力隨即放手,這種人開朗自信,頗有涵養,是個值得認識的男人。

縱使已經郎情妾意,在那個兩人從朋友到情侣的關口,他雙手又如何配合一腔心事,向你表白?是無語的盈盈相牽,還是突然的從後擁抱?都是電視劇的老調調兒了,不是顯得初戀無知,便是失諸賣弄激情。同樣無聲勝有聲,體貼的他應該留有一著,只在這個時候用。在論文死線前夕,他半夜為你端上一碗熱騰騰的公仔麵。在飽嘗一頓愛心之後,他說你應該鬆弛一下,叫你在椅子上坐好,然後替你按摩。

平日老愛裝酷的他,想不到竟學得一門好手藝。他手心輕抵你後腦勺,兩隻中指與無名指按著你太陽穴徐徐打轉,瓦解了萬卷真書積壓而來的暈眩;然後一手托著你前額,一手緩緩而下,中指和拇指在你頸椎兩旁畫圈,軟化了低頭閱讀而來的僵硬;接著兩手一分,在你肩上仔細揉搓,寸土必爭,消滅終日不動而來的痠痛。你漸漸迷糊,只感到他又一次從太陽穴到頸椎到肩膊按摩,像撫摸兔寶寶一樣溫柔。

「舒服嗎?」他的聲音令你有一點點觸電。

「嗯……」你一臉滿足。

他雙手輕輕滑落,替你雙臂按摩。

感到像快要被抱住的樣子,你心如鹿撞,腦裏滿是胡思亂想。

你正自個兒意亂情迷的時候……

他放手了。

是的,他放手了。

「??????」

「好啦,按摩完畢,你繼續努力吧,我‧走‧囉!」

「!!!!!!」

只見他蠱惑一笑,把碗筷收拾好,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

「!@#$%^&*()」這一刻,你甚麼論文都寫不下去,只想在鍵盤上狂敲Shift + 1234567890這組符號。

2010/1/2

超級麻甩無聊不思議事件簿

舍堂生活,實在有太多搞笑回憶。以下插曲,以訛傳訛有之,空穴來風有之,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有之,真人真事有之,總而言之,本文看完過把癮便算,請勿深究。

事件一:男生宿舍內,由於甚少女訪客,宿生們一向豪邁奔放,起居衣著習慣無拘無束。豈料某年開學不久,一位新人帶同親愛的媽媽趁周六到宿舍遊覽,剛巧經過門口的大仙碰見他們,大驚失色,立即奔向中央廣播系統作出以下呼籲:「各位Hall mate,各位Hall mate,一位新人正帶他的家長進入宿舍,請大家立即穿回褲子。重覆、重覆……」

事件二:仍然是男生宿舍,宿生們的衛生情況惡劣非常,髒衣服太多忘了洗、乾淨衣服不夠用有如家常便飯。至於內衣褲不夠用的時候,有人選擇真空上陣,也有人選擇用非常手段把自己的內褲弄乾淨,那就是:先在廁所把內褲用手洗好,然後進厨房,用微波爐高溫三分鐘,把那條小可愛「叮」乾……有一次,一位男生馬虎地把內褲揉成一團丟進微波爐,結果三分鐘後,一條又乾又濕的三角新鮮出爐,無巧不成話,在那關鍵位置上,竟還留下一塊齷齪的烤焦了的痕跡……更匪夷所思的是,正當這位男生拿著內褲從厨房走出來,另一位男生正準備拿一盒「叮叮燒賣」走進去……

事件三:女子宿舍規定,周一至周五謝絕男生進入,只有周六周日部份時段才能通融。有一次,一位男生趁周六下午進該女生宿舍探找朋友(只是朋友,不是戀人),豈知一步入電梯,即感到周身唔聚財,四周女性均對他投以奇異目光。好容易等到電梯開門,男生正準備出去,卻見迎面一位女生,一見自己即不住顫抖,忽然張口大呼:「男、男、男、男人呀!!!!!」只聽得「啪!啪!啪!」之聲不絕,男生還道一眾閨女爭相關門,豈知轉頭一看,才知原來是走廊兩旁女生紛紛開門探頭張望,狀似發現羅茲威爾。男生不知該窘困還是該自豪,只得快快找到那位朋友,然後鑽進房間裏。

事件四:男女生宿舍迎新前夕,某樓主突然劈炮唔撈兼退宿回家,一眾兄弟遭逢鉅變,都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逝者已矣,經過嚴肅討論後,大伙兒決定再推舉一人出來做樓主,但又沒有人敢自薦接這燙手山芋。突然,當中一位最德高望重者消失蹤影,直至第二天早上,樓內出現了一句字體剛猛遒勁的留言:

「我不入地嶽(獄),唯(誰)入地嶽(獄)!」一眾兄弟感動之餘,卻無法阻止一種由心而發的爆笑感……

事件五:男生忙了一整天,準備炮製一席豐盛的夜宵給大伙兒。由於晚上要練習,於是他拜托一位女生替他看著一鍋白果腐竹雞蛋糖水。深夜,大伙兒稀里嘩啦吃得不亦樂乎,特別對那鍋香甜醇厚的白果腐竹雞蛋糖水讚不絕口。男生沾沾自喜之際,卻發現女生飲食如常,就是沒碰那鍋糖水。於是問道:「怎麼?不試試自己的手藝嗎?」

女生耍手擰頭答道:「不、不用了……」

「唔?有問題嗎?」

「也……不算啦!只是剛才你沒蓋上鍋,我來看火的時候,不知怎的掉了一隻巴掌大的蜘蛛進去……我已經馬上把牠弄走了!沒事的!沒事的!你看大家不都吃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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