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桌晚宴只是學院聚餐,真正的盛宴,還數舊生團聚舞會(reunion ball)。利瑪竇最愔此道,幾乎每年一度,大仙何鴻燊逢請必到,Riccian風風火火的打電話請舊生「買枱」包起全席,又歇斯底里地邀約女生赴會,惟恐落單。除了馬來人盃,宇宙間沒幾件事能讓他們這麼眾志成城。舞會多在五星級酒店舉行,當晚各大報章名人版的記者十面埋伏,照相機如鐳射大炮準備就緒,相當大陣仗。
聖約翰辦舞會沒利瑪竇頻密,可規模也是非同小可。零五年聖誕,聖約翰舊生會在剛開業的中環四季酒店擺下五十桌,名為「Aquila at Seasons」 ,相約五百多位新舊St. Johnian聚首一堂,好不熱鬧。難得有機會見世面,我們這班貪玩學生當然不會錯過,立刻就報了名。舞會的指定服飾是black tie,也就是說要穿晚禮服(tuxedo)。噢,這下抓頭了,單吊西我有一套,可哪兒來的踢死兔?回家向父親求救,父親仰天打個哈哈說,踢死兔這玩意兒,要嘛租,潦潦草草混過這次就罷了;要嘛訂造,身形保持得好的話可以穿很多年。就是不能買現成的,衣不稱身,一定不好看。兒子長大了,來,爸送你一套,說罷就把我抓去給上海師傅量體裁衣,縫製了我人生第一套踢死兔。
打從中五謝師宴開始,穿的西裝都是那種幾百塊錢的廉價貨,前後左右三百六十度剪裁統統跟身體對著幹,害我以為穿西裝本該如此蹩腳;直到為這套踢死兔試身,才驚覺度身訂造的衣服竟是如此美妙,能把人體的天然線條隱惡揚善,變得肩平胸寬,腰束背挺。只消加上一雙油亮精光的漆皮鞋和一條蝴蝶領帶,入門級紳士造型立即大功告成。
合身是合身,但第一次穿得這麼隆重,還真有點不習慣,照起鏡來也覺得自己沐猴而冠,穿起龍袍不像太子。不管了,夠鐘起行,遲到吃虧的是自己。
我們一群學生懷著興奮心情來到,可一見那堂皇瑰麗的四季廳,馬上就忐忑不安起來。哎,怎麼說呢?跟在大學的隨性差很遠,在這裡總怕自己做錯一個動作,說錯一句話,顯得沒教養。女生們還好,只要一動不動,閉嘴微笑,自然有舊生風度翩翩的走來跟她們聊天,可是我們幾個男生就慘了,木訥訥的乾著急,平常的葷話題全部紅牌出場,站在雞尾酒會裏,看著一個個大仙談笑風生,夾雜著高足杯清脆的碰撞聲音,自己卻像個麻瓜般站著,似乎與之絕緣……不成不成,得想個辦法扭轉局面。對了,我是體聯會長嘛,找個有相似背景的舊生開始聊不就得了!咦?那邊好像是黃宏發呢,發叔以前是體育聯會的喔……我拿著酒杯走近,正躊躇怎樣跟他打招呼,想不到他突然一個轉身,已經先跟我碰杯,說:「你好嗎?認不認識我?我係黃宏發呀!」表情極盡幽默搞笑,我臉上的尷尬頓時一掃而空,像個小朋友一樣介紹自己。發叔一聽我是體育聯會的人,馬上口若懸河地細數自己大學時代的豐功偉績,後來索性一把把我拉走,不斷介紹這位誰誰誰是什麼年的體聯秘書,某某某又是哪一屆的會長。噢,原來體育聯會的大仙們這麼猛料啊?有著共同經歷,儘管相差幾十年,我和大仙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原來摸酒杯底也不怎麼難。
宴會正式開始了。院長看見門生滿座,還有不少其他舍堂的舊生,致辭時少不免先寒喧一陣,然後臭美一番,說:「現在很多人不敢說這種話,但我實在慶幸,香港還有像St. John’s這麼個有class的地方。」當晚主禮嘉賓,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長周一嶽接著出場,還很會把話接下去,說:「我們今晚很幸福,享受了美妙的宴會。可是我亦懇請各位記得,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需要我們幫助,St. Johnian,能力愈大,責任愈大。」好吧,看來St. Johnian牙擦擦和人才濟濟的基因,再過一百年都會保持不變。
然後是精美的酒食,豐富的抽獎,當然少不了舊生自我陶醉一番的懷舊表演,像彈著結他唱《Try to Remember》,以及舞池上的barn dance。大仙們自少年開始爭取出人頭地,到現在名成利就了,才發現最好的時光,卻是從前。人生,竟似一場沒完沒了的追逐。
晚禮服在那一夜後便沒機會再穿了。兩年後,聖約翰學院將迎來其一百周年慶典,到時候,應該還穿得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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