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6/30

樹殤

中山廣場的石栗受到真菌入侵,幾經搶救不果,終於在這幾天要被砍掉,跟米高積遜暴卒,同樣叫人愕然。

雖說已經屹立四十年,但以樹齡來說,還不算長吧?未進港大前,開放日來到中山廣場,已經感到奇怪:都說根到九泉無曲處,下層明明是演講廳,怎麼依然植得下一棵五層樓高的大樹?廣場三面大樓如壁,把天空困作一片圍城,仰眼望去,石栗的橫枝卻把看天的視線遮去大半,霎時間竟有種一樹成林的錯覺;日後考了進來,天天在廣場溜躂搞活動,愈發驚嘆這棵樹的頑強,雖屈居於水泥地的重重包圍,樹槽裏的泥土也纏上了電線和射燈,猶能在春去秋來間枯榮自若。五穀不分的文科生以為這是造化之一小神奇,卻原來已經在看著它生命的倒數。

從六十年代到現在,港大經歷了最百味交纏的日子,遭遇許多困境,也一次次的騰飛。然而,同學在這裏三年一夢,教授如流水進出,校長也換了好幾任,只有中山廣場上的石栗,才是真真正正見證這一切的一株生靈:見證陳毓祥在保釣中從年輕到死亡,見證張韻琪聲討鄭耀宗,也見證陳一諤口不擇言;見證John Nash坐而論道,見證張愛玲遺物曝光,也見證克林頓和姚明獲頒博士學位;見證我和你相約早上十點半傾project,見證你和他四點半在Starbucks下午茶,也見證他和她晚上第一次牽手漫步。張婉婷執導《玻璃之城》,捕捉了一幢幢仿英建築,埋位時卻忽略了這一位港大故事裏的永遠甘草演員,竟是如此的大意了一回。

最早跟石栗長大的同學少年,多少個已經寫下美滿的生命日記,可堪晚年況味;稍後出身的,或值事業高峰,或正嶄露頭角,對校園追憶,都不措意。石栗守候在這裏,像老管家般庇佑一代又一代的學子,亦無問他們日後歲月崢嶸,有否眷念過當年曾享受自己的一抹濃蔭。可幸的是,就像舊天星碼頭,它在不經不覺間,成為了無數港大人的集體回憶;可悲的是,它也像舊天星碼頭,總是要到無可挽回的一刻,許多打工仔才驚覺彼此間這份深厚感情。一個個悼念砍伐的博客,不是太多太及時,而是太少與太遲。

孔子講學的地方,據說種滿了杏樹;佛陀在菩提樹下冥想七天,最終修成正果;牛頓在蘋果樹下中頭獎,結果發現萬有引力;連創世紀裏上帝不讓阿當夏娃吃禁果,亦因為那棵樹有讓人開眼的能力。樹和智慧的故事,似乎在古今中外都說不完。港大缺樹是先天不足,八十年代以前還有所謂鳳凰木和騰雞花的典故,但隨著學分制推行,早已日漸褪色;現在石栗都保不住了,校園連一棵可談的植物也沒有,中山廣場跟天安門一樣光禿禿,同學仔好天晒落雨淋,也枉稱為開心公園。

聽說石栗雖殁,但校方很快又會種上一棵節果決明,花開時蒂生粉白,雙色映襯下煞是好看。可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亭亭如蓋,也是下一代的事情了。以樹分年,我們畢竟屬於石栗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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