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5/11

再會‧玻璃之城

聯招放榜後,新生知道自己考進了港大,下一步就是選擇住哪間舍堂。

港大裏面,同學互相通報姓名後,下一句便是問對方住哪間舍堂。

舊生聚會上介紹來賓,比唸哪一科更重要的,是住哪間舍堂。

甚至,當一眾大仙要拍一套關於港大的《玻璃之城》時,最後都回到了舍堂生活的主題。

《玻璃之城》在任何年代的港大生眼中,都有著無以名狀的親切感。因為即使看起來再浪漫,我們都知道電影的情節全是真的,半點沒有誇張。Gong Fight[1]、練波、保釣、高桌晚宴、Barn Dance,那些情調與氣氛,跟現實如出一轍。導演張婉婷籌備劇本時,曾先找來許多不同年代的港大舊生,收集故事素材。由於編劇了得,普羅大眾看來,這是一個印證三十年香江變幻的愛情故事,可以娛耳目;學院派看來,戲中港大生處身缺乏身份認同的社會,卻表現出強烈的本地精英意識,可以作為文化研究的課題;惟港大人一看,就知道裏面無一字無出處,是一趟過足癮的懷舊旅程。

在戲中,谷德昭登場便說:「我地一齊入大學,齊齊俾大仙玩,好似打左場越戰咁,真係想唔熟都難!」導演借配角一語,道盡港大人脈深厚的玄機。港大沿襲英國公學制度,注重寄宿。早在一九一零年,港大尚在籌建之時,港督盧押爵士(Lord Lugard)已定明所有學生必須入住宿舍,是為了「培養學生的自律性及道德觀」。舍堂之於港大,從一開始就不止是方便就學的落腳點,而是教育的一部份。

公學的一大特色,是把那些紈絝子弟關進宿舍,與世隔絕,然後以等級森嚴的學長制度,重新管教這幫被慣壞的孩子。愈是家世顯赫,愈要被人踢屁股,把傭僕簇擁的闊少爺,變成絕無優待的新丁。這套遊戲規則來到港大,便成為所謂的「仙制」(seniority),同年入宿者稱為「同年仙」,較自己年長者為「大仙」,反之則為「細仙」,按入宿年份算起則謂「一年仙」、「二年仙」、「三年仙」,如此類推。仙制之下自有一套文化傳承,新人入宿必先被大仙們有組織、大規模、長時間地修理一頓,從前稱為「玩新生」(ragging),後來變得比較文明,稱為「迎新」(orientation)。同年仙從素未謀面,到結為一生死黨,都緣起此一經歷,日後各奔前程,靠這張鐵得無以復加的社會關係網,縱橫天下無往而不利。

舍堂教育讓一群出類拔萃的同學少年學懂見賢思齊、互相鞭策。看見別人的長處,心裏是欣賞,而非嫉妒;看見別人的短處,心裏是包容,而非排斥。學會成為團隊成員(Team member),是成為團隊領袖(Team leader)的先決條件。鋼與鐵相擊成刃,這是一個比從師長身上學習更有趣而漫長的旅程,更多失敗與嘗試,也更冒險而刺激。

更令人戀戀不捨的是,儘管過了好幾十年,舍堂卻似乎依然不變,去年天氣舊亭台,新一代宿生依然過著上一代甚至上幾代的生活,還是玩得這麼瘋,幹這麼大的陣仗,交不打不相識的朋友,談轟轟烈烈的戀愛。

Gong fight依舊、高桌晚宴猶存,《玻璃之城》的故事,至今未完。

[1] Gong fight: 利瑪竇宿舍與何東夫人紀念堂的傳統活動,每年由利瑪竇新生到何東處奪取「何東三寶」之一的銅鑼(Gong),何東女生則擲水彈還擊,電影《玻璃之城》其中一幕對此有傳神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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