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有如八仙過海,人人各師各法,其中最功利主義的,是從一年級始,便朝著某一份工作邁進。其目標之清晰程度,可以準確到某一行某一企業的某一職位。求職信亦如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又是一場「大學應否成為職業訓練所」之辯。坦白說,對於這些打從入學起已經知道自己畢業後要打甚麼工的同學,我是感到既可惜,又羨慕。可惜的是,大學有無盡資源,有許多稍縱即逝的風景,人生也是只有一次的青葱年華,為甚麼就惟恐趕不及的一頭栽進名利場裡?羨慕的是,作為一名理論上甚麼工都可以打的文科生,每當有人問我畢業後有何打算,我總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究竟要吃哪一行飯。因此,對於那些老早就以dream job為目標,制訂好未來三年GPA與實習進度表的同學,我對他們的計算之精確實在無比佩服。
唸書的時候,可惜的感覺較羨慕強烈,因此直到最後一年,我都沒有做過甚麼實習之類的工作。既然文科人無望走進投資銀行上班,大好暑假與其替人做廉價勞工,倒不如實實在在幹些自己想幹的事兒。於是,學生會成為了我的舞台,就像熱血漫畫裡的角色,我幾乎在黃昏中背對鏡頭,伸出手臂指著血紅的艷陽,疾呼:「讓我轟烈地在這裡立下永不磨滅的豐碑吧!」然後寫下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故事。意外的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亦因為學生活動的理想表現而得來。未畢業就收到駐紮北京跨國企業的聘書,雖然不能以薪酬數字稱英雄,但想來也是許多人所渴望的工作機會。
畢業之後,想法不同了。眼見零八年金融海嘯裡未出閘先遭殃的職場新鮮人,薪金六千元一個月,幹些沒有培訓、沒有歷煉、沒有前景的工作,最了不起的就是躲進公務員行列。我不禁向那些大學理想主義者反問一句:到底人在年青的時候,是否應該為了緊抱信念而三餐不繼?反觀那些早年為了事業而暫時放下抱負,到名成利就時再用充沛的資源去實現夢想的人,這難道又有錯嗎?如果年輕時為了「今生無悔」而錯過打拼天下的黃金機會,到三十、四十歲的時候,上有高堂,下有妻兒,自己的工作待遇卻餓不死又撐不飽,一天到晚為口奔馳,在這樣的環境下,除了極少數風高亮節之士能堅持我行我素,還有多少人能過得這一關而去追逐夢想?大人不吃,老的嫩的也要吃。餓死老婆瘟臭屋,比背棄理想的罪名更嚴重呀!
數今天香港社會,不論左中右派,真正能夠一展抱負,憑自己影響力改變現狀的,不都是衣食無虞之輩嗎?親中派固然有無限子彈做後盾,就連泛民的主力,不也是幾十年來如一天靠中產階層支持?像長毛那種餓死事小的街頭鬥士,相信即使得到眾多小市民支持,也很難成為年青人奮鬥目標或榜樣吧?我相信,即使油麻地和天水圍的選民(絕對沒有歧視的意思,我自己小時候也住大埔的公共屋邨)用手上的一票硬撐社民連,他們也會希望自己的兒女日後做醫生律師。無他的,衣食足而後知榮辱,自己口袋裡有錢了,再造福社會不遲。這個觀念從香港有東華三院起已經確立了。
對於大學畢業生而言,今天的職場,對手是愈來愈多,行頭卻愈來愈窄,機會也愈來愈少。能夠少年得志,事業理想兼而有之固然可喜可賀,但如果未能一蹴而就,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先找到理想,而不急於實現,作好自己飯碗的安排,待確認無後顧之憂的時候,再圖大計。愈偉大的夢想,愈需要漫長的等待與策劃。一味急於爭取美麗的end picture,到頭來可能只是鏡花水月。假如到了退休那一天,才發覺自己既無儲蓄,亦無成就,一生在載浮載沉中玩完,那才叫人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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